那夜的杏花糕是個什麽味道,止傾已經記不得了,她唯一留下的關于杏花,關于杏花糕的記憶,是在滄蕪河邊的那座小屋裏,那株杏樹旁,想想竟覺得物是人非了。
後來幾天,止傾才知道,原來魔界和天界之間的大戰已經一觸即發。而那次,屠淩如此高興的離開是因為已經找到了對付天界的方法。
不得不說,止傾此時處在了一個尴尬的境地。
按說,這個場景是她應該早早預料到的,從她決定和屠淩在一起那日便應該想到的。
“屠淩,你……能不能不要和天界開戰?”沉思了好久,止傾終于開了口。
屠淩眉頭皺了皺,“阿阮,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你好好養胎,這些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止傾知道會是這個答案,還是再一次開了口,“屠淩,我從未求過你什麽,此事你能不能聽我的……我求求你,我實在不想看着禍事發生……不要開戰好不好?答應我好不好?”止傾晃着屠淩的手臂,淚順着她的臉頰滑下,可她依舊不肯閉上雙眸,她怕錯過他任何一個恻隐的眼神。
止傾無法去想,若有一天,自己的親人和自己的愛人站在了天地這個戰場上竭力厮殺,自己該如何選擇?
屠淩愣了一會兒,摸摸止傾的頭,将她攬入懷中,“阿阮,別擔心,我一定會沒事的……”
止傾拂開屠淩的手,彈了出來,望着屠淩閉上眼,“我都這麽求你了?你還是不肯答應我嗎?”
“阿阮……不要任性了……”屠淩壓低聲音。
待眼淚流盡之後,止傾睜開眼,眼底似乎在堅持着什麽,她怔怔的望着屠淩的眼,“我只求你這次,也只任性這次……你不要和天界開戰好不好?”
屠淩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別過臉去,“阿阮,對不起……”說完這一句,淩邁擡高聲音朝門外命令着:“尊後累了,你們好好照顧她……”然後邁步走出了風阮居。
那夜的星辰皆隐沒在了止傾的眼淚中。
看着屠淩的背影,止傾突然記起月前屠淩勸她陪他一起來魔界的那番話來,“阿阮,只要你陪着我去魔界,以後什麽事我都依你……”
原以為流盡的淚水又再一次模糊了視線。
“原來這個世界是沒有承諾的。”
被止傾這麽一鬧,屠淩便讓那些伺候的下人更是管住了自己的嘴,所有的最新戰況都是到不再是新聞時止傾才從下人們隐晦的私底談話中猜出個大概。
那些原本不再新鮮被人一遍遍咀嚼的已經絲毫引不起人們興趣的信息止傾卻還要拐彎抹角的打聽着,說實話,她厭倦了這種生活。
人總是貪的,神也不例外,有些人總想着或許,或許下一刻,所有的困境都迎刃而解了呢?以此來支撐那顆瀕臨絕望的心。
她知道,只要神魔兩界一開戰,他們就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了。可她能做什麽?自顧自的安慰自己,她的家人和她的愛人都安然無恙,僅此罷了。
天空黑沉沉的壓着,道道閃電凄厲的劃過,而天邊的雲卻紅的觸目驚心,這種光景,不用告知也當知曉,想必天界與魔界又是一場惡戰了吧!
止傾已經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等到實在支撐不住才坐到窗前的那把梨木椅上,這才一坐下,止傾的手便不自覺的撫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輕輕來回的摸了幾下,那麽兩三分鐘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止傾的手停住不動了,她低下頭,輕輕的說着:“孩子,以後我們要怎麽辦?”一低眉,眼底的淚便硬生生的打在了白色衣裳上,暈開。
是了,他們的情本該與世間的千萬段情一般,但因為他們的身份,此情早就注定要不容于世。
要麽,她,她的孩子都将為神魔兩界所诟病。要麽,他和她的這段情将以悲劇收尾。想想,這兩個結果,哪個不是悲劇。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她拿起筆,蘸了墨,在一張空白的帖子上久久未下筆,濃墨順着筆尖“滴答”一聲打在帖上,漾濕了紅紅的喜字。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她寫下那句她向往已久的誓言,蘸了點墨,只是卻還未來得及寫完。
有人急切的推開門,帶着魔界的特有的驟風,“尊後,尊上讓你去一趟魔湖……”
止傾放下筆,神情中有些許抑制不住的欣喜,“他回來了?”
她抓了件披風,順手拿起那張未寫完的庚帖,臨到門口,她又忽的竄回來,對着鏡子理了理鬓發。無可置疑,她是愛他的,盡管他對她說過的很多話都沒有做到。
遠遠的望着那個一身黑色的背影,止傾覺得很安心。
“屠淩……”止傾遠遠的喚了一聲,那個身影動了動,卻沒有回過頭來。
止傾邁着步子怯生生的走近,“屠淩……”她站在他身後。那個黑衣男子回過頭來。望着止傾,他的眼神讓止傾有點害怕。
“說……你為何要騙我?”屠淩的語氣冷冷的,不帶一點溫度,不像平時溫文沉靜的他。生硬的語氣夾雜着魔湖的烈烈西風,讓止傾不覺得一顫。
“嗯?”止傾不解,她揚起眉,望了望屠淩。“什麽?”
“你千辛萬苦的潛入我身旁,為的就是等待天界與魔界開戰吧?”愣了一會兒,屠淩冷冷的迸出那個止傾久違已久的稱呼,“天女……”
是啊!她還是天女,還是天帝的女兒,她多少個日夜都在說服自己忘了這個身份。她怕,怕他懷疑她。
止傾一下子慌了,“我……我沒有……”
屠淩冷冷的笑了幾聲,“沒有?沒有什麽?……我們在一起那麽久,為何你刻意隐瞞你的身世?為什麽?你有機會說的?不是嗎?”
“我……我不是故意的……”止傾找不到話來反駁,其實,屠淩也确實沒有明着問過她此事,而止傾也是帶着僥幸的心理閉口不談。
“不是故意的?你明知我魔界與天界形同水火,還故意接近我,怎樣?我娶了你,你很高興吧?我堂堂魔尊,敗在你手上,你更高興吧?”止傾搖搖頭,顧不得眼角的淚,一把抓住屠淩的手臂,屠淩冷漠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止傾,另一只手覆在止傾的手上,扳開她纖細的指,望着她,狠狠的迸出一句,“我娶了你,真是個笑話……”然後決然的轉身離開了。留止傾一人在烈烈的風中瑟瑟發抖。
止傾握在手中的那張庚帖順着指尖滑落,翩翩落入魔湖的沙礫中,她擡起手,抹去眼角的淚,可淚水卻似乎像是抹不幹淨一樣,照樣潤了臉龐,濕了衣裳。
止傾擡頭望着沉沉的天幕,“哈哈哈……”她凄厲的笑聲響了起來,“死生契闊?……”她頓了頓,接着用近乎瘋狂的聲音念出那句,“與子成說?……”接着又是一陣痛徹心扉的慘笑。
“可笑……我竟然信了”
那個走在茫茫湖畔的黑衣男子腳步微微慢了一拍,卻僅僅只是一拍罷了,那一拍過後,他依舊昂着頭,離開了去,如此的健步如飛。那夜的天空,沒有任何星辰,止傾只記得那夜的風,是那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