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先前提食盒去狗屋的小宮女,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一見二人,“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邊跪邊帶着哭腔大聲道:
“不好啦!皇後娘娘,阿桂姑姑,小黑它……”
“小黑怎麽啦?”
“小黑……吃了清漪殿送來的幾塊糕點,便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怕是……怕是不行了……”
二人聞言,大驚失聲:
“什麽!”
當下兩人二話不說,擡步往狗屋匆匆而去。二人走到狗屋前,小黑已然不會動了,見幾人趕來,小黑黑溜溜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看着皇後,眼神裏無限留戀。皇後內心一陣心疼和難過,她蹲下身子,輕輕撫摸了一下小黑,顫聲道:
“小黑……你不會有事的!阿桂!快點請禦醫!”
然而,阿桂還沒來得及動身去請禦醫,小黑凝神看了皇後一眼,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随之,全身癱軟,停止了呼吸。
皇後已豢養小黑多年,小黑雖是性畜,卻極有靈性,皇後平素裏很喜歡小黑,眼看着自己喜愛的小黑,在自己面前閉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皇後心裏一陣難過,她緩緩地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目光陰冷,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
“誰都不許動現場,馬上去請皇上。”
早有宮女搬來了座椅,阿桂扶着皇後,皇後正覺得渾身無力,一下子癱軟在座椅上,半晌沒作聲。
“皇後娘娘,剛秋月說小黑是吃了清漪殿送來的糕點才這樣的,莫非那怡貴妃——?”
皇後面無表情,一聲冷笑:
“想想這宮中,也只有她才有這個膽子。皇上多年來一直專寵她,偏偏她還給皇上生了個兒子,且是皇家唯一的男嗣,她倒是春風得意,有皇上的寵愛,有兒子争光,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再怎麽受寵,最多也只能是個貴妃,始終要位居我之下。而要得到皇後的位置,除非我不在了,除了她,誰會得這個便宜?誰又有這個膽子?”
“娘娘說的極是,只是,這怡貴妃,平日裏倒也安靜,乖乖呆在自己的寝宮中,很少興風作浪,除了皇上專寵她之外,其他的言行舉止,倒也讓人挑不出什麽毛病,沒想到,她的心思倒大得很,居然觊觎皇後之位。”
“所以說,人心不足蛇吞象。怡貴妃的心思城府,要不是鬧出小黑這件事,我也還真看不出來。還好我平日裏防備心強,從來不食用各宮送過來的飲食,不然,也不知道死了幾百回了。”
“皇後娘娘英明。”
兩人正說着話來,遠遠便聽到太監的唱諾聲:
“皇上駕到——”
皇後趕緊站了起來,擠出了幾滴眼淚,皇上剛一走近,皇後便“撲通”一聲跪下,梨花帶雨,甚是委屈:
“請皇上為臣妾作主!”
雲天揚趕緊伸出雙手,輕輕扶起皇後,柔聲道:
“皇後別急,有話慢慢說,如今你已懷了朕的龍種,千萬要小心!如果有誰膽敢冒犯你,朕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皇後看着皇上,溫順地點了點頭,又擠出幾滴眼淚,悲悲戚戚地說道:
“皇上,今兒有幾個嫔妃給臣妾送來了吃食,因臣妾這幾日偶感傷寒,胃口不好,實在沒有食欲,正好小黑在面前撒歡,想吃這些食物,于是我一時興起,便将這些食物倒了一點給小黑食用,誰料到……誰料到……小黑吃了幾塊糕點,便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皇後越說越悲戚,忍不住抽泣了幾下,才斷斷續續說道:
“皇上,今兒是臣妾胃口不好,把食物賞賜給了小黑,卻讓小黑丢了性命,真是臣妾的罪過。但是皇上,今兒如若不是小黑替臣妾擋了這一出,怕是此時,臣妾已與皇上……陰陽相隔了……”
皇後說到這兒,實在忍不往心中的悲痛,失聲痛哭。
雲天揚皺着眉頭,冷峻的臉上愈顯得肅穆,他冷着臉,沉聲問道:
“小黑食用的糕點,為哪個宮中所送?”
“回皇上,那些糕點,乃……乃……”阿桂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但說無防,無論是哪個宮中,朕一定會替皇後主持公道。”
“回皇上,那些糕點……乃清漪殿宮女小喜送至。”
“清漪殿?”
雲天揚身子一震,有些不相信似的:
“你确定是清漪殿?”
“回皇上,奴婢确認無誤。今兒只有清漪殿送來糕點,寧雲閣送來粥米,小黑是吃了糕點而亡的。”
“霜兒?”雲天揚一怔。
“請皇上為臣妾做主。”皇後悲悲切切地說道。
雲天揚面上表情陰晴不定,半晌,從喉嚨裏發出低沉的聲音:
“皇後放心,若是真有人存心害你,無論她是誰,朕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皇後伸手擦了擦淚水,深深行了個禮,感恩道:
“臣妾多謝皇上!”
“好了,阿桂,你扶着皇後娘娘回宮中好生休息,命人好生安葬小黑。”轉身又對身邊的大太監吩咐道:
“李公公,擺駕回宮。”
清漪殿內,雲慕白正在舞劍,白霜坐在一旁,面帶微笑,愛憐地看着心愛的兒子。忽聞得太監通報皇上駕到,她趕緊起身接駕,行了禮之後,笑道:
“這個時候皇上怎麽過來了,臣妾還想着皇上政務纏身,正準備讓小喜端幾樣點心送去給皇上嘗嘗,話說這幾樣禦膳房新開發的點心,味道香酥軟糥,入口即化……”
白霜正自說着話,忽然發現皇上臉色不對,從進殿內開始,他一直雙手背在身後,鐵青着臉,根本不象平常那樣,笑容溫和,舉止溫柔。白霜內心一緊,小聲問道:
“怎麽,今兒皇上不高興?”
雲天揚盯着白霜看了幾眼,看得白霜渾身不自在,他從來沒有以這種眼神看過她,也沒有以這樣的神态對待她,他這副冷漠疏離的神情,讓她覺得很陌生,很不舒服。終于,他開口了,聲音冷冷的:
“霜兒,你今天是不是給皇後送了糕點過去?”
“回皇上,臣妾是有要小喜給皇後娘娘送了幾味糕點,只因為臣妾覺得禦膳房新開發的這幾味糕點美味可口,可增強食欲,皇後娘娘最近……”白霜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雲天揚打斷了:
“好了。朕現在告訴你,皇後娘娘的小黑吃了你送的糕點,馬上口吐白沫,倒地而亡。你能告訴朕,這是怎麽回事嗎?”
“這——”白霜大驚失色,手裏拿着的紗帕落到地上也渾然不知。她驚愕地看着雲天揚,喃喃道:
“皇上,臣妾确實不知道怎麽回事,那些糕點……我吃了,沒有事情,我是覺得味道不錯,才想給皇後娘娘送去的……”
“好了,霜兒,你最好好好回想一下,到底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皇後現在懷有身孕,朕不希望任何人傷害皇後和朕的孩子。朕希望你能對朕坦言,朕一直很相信你,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還有,從即刻開始,你被禁足了,除了清漪殿,你哪兒都不準去,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你不準邁出這清漪殿的大門。”
“皇上,臣妾……”白霜想為自己說點什麽,但雲天揚顯然沒有興趣,他皺了皺眉頭,對李公公吩咐道:
“回宮。”
看着雲天揚一行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清漪殿,白霜一陣失落,她重重地跌坐在座椅上,目光呆滞,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理起。雲慕白見父皇這麽嚴肅地和母妃說話,早已躲到一邊去了,見父皇走遠,他才敢走近來,拉着白霜問道:
“母妃,父皇為什麽這麽兇啊,我從來沒見他這樣對您兇過。他為什麽不準您出這個大門?”
白霜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雲慕白,努力地擠出個笑容,溫言道:
“慕白,這是大人之間的事情,小孩子不可以過多追問,現在,你乖乖回到自己殿中,好生溫習功課去,不然,母妃可就生氣了。”
“可是,孩兒不想看到母妃不開心。”
“你放心,母妃不會不開心的,你去好好溫習功課,母妃就開心了。”
“真的?”
“嗯。”白霜努力笑笑,點了點頭。
雲慕白一步三回頭地,走回了自己住的偏殿。白霜發了一會兒呆,喚道:
“小喜,你過來。”
小喜早就吓傻了,此刻,見白霜叫她,立刻戰戰兢兢地走過來,低着頭,雙手下垂,雙腿微微發抖。
白霜努力笑了笑,溫言道:
“小喜,你今兒給皇後娘娘送的糕點,是親手交給阿桂的嗎?沒有經過他人之手吧?”
“啓禀娘娘,奴婢确是親手交給阿桂姑姑的,并沒有給他人。”
“小喜,你不必害怕,你把你今兒給皇後娘娘送糕點的經過,詳細說與本宮聽,不可遺漏任何細節。”
小喜聲音如蚊繩,說道:
“是,娘娘。今兒奴婢奉娘娘之命,提着食盒去皇後娘娘宮中,路過寧雲閣時,朵兒問奴婢前住何處,奴婢說奉娘娘之命,去給皇後娘娘送糕點。朵兒就說,她正好也要去給皇後娘娘送粥米,要奴婢等等她,和她一起去。奴婢心想着有個伴兒也好,于是,就和她一起進了寧雲閣。”
“嗯,進寧雲閣後,食盒離開了你的手嗎?”
“奴婢剛進去,就看到寧妃娘娘坐在殿中,她見到奴婢,很高興,非拉着奴婢去內室看她新做的衣裳,于是,奴婢便把食盒放在案幾上,進去看衣裳,等一會兒出來後,奴婢發現食盒在原地,依然蓋得好好的,這個時候,朵兒的食盒也準備妥當,于是,我們就一起去皇後娘娘那兒了。”
白霜沉吟了半晌,似在自語,又似在說與小喜聽:
“這麽說,在寧雲閣裏,食盒是沒有在你手上的。那麽,難道是冬雪?”白霜想到這兒,又使勁兒搖了搖頭:
“不會的,絕對不會是冬雪妹妹……”
小喜“撲通”一聲跪下,聲音帶着哭腔:
“娘娘,真的不是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娘娘要相信奴婢。”
“你起來吧,本宮沒有怪你的意思。”
夜已深了,白霜卻并無睡意,她大睜着眼睛,看着窗外婆娑的樹影,這已經是第六天了,雲天揚已經有六天沒有來看過她了,在過去的那些年裏,他從來不會隔這許久都不來看她一眼的,看來,這次他是真的不相信她了。
白霜心裏清楚,自己是清清白白的,糕點也是絕無問題的,但皇後的小黑确實死了,這幾天自己被禁足,不能出門,但從宮女們的口中得知,現在整個宮中都在口口相傳,說怡貴妃送了有毒的糕點給皇後,意欲奪皇後之位,皇上已經很生氣了,雖然沒有将她打入冷宮,但已經不再寵愛她了。她還聽宮女說,平日裏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嫔妃們,這幾天三五成群,經常聚在一起說笑,比過節還高興。
白霜在宮中呆了八、九年,深知這皇宮內院錯綜複雜,女人們共侍一夫,為了争寵,可謂費盡了心機,不惜诽謗和謀害他人,以達到為自己謀利的目的。白霜在世上呆了幾千年,在通靈峰那樣單純的環境裏,何曾遇到如此多心機叵測之人?在她逐漸認清到複雜的人心和自私自利的人們之後,她變得深入簡出,盡量少和人打交道,從不與人道長短,對各嫔妃恭敬有加,敬而遠之,只是,因為每天要給皇後請安,皇後對人又還客氣有禮,所以,她和皇後便走得勤些,沒想到,自己如此小心翼翼,還是被人下了圈套,落入了陷井。
從小喜的敘說中,她認為只有兩個地方有疑點,要麽是皇後自己毒死了小黑,嫁禍于她,要麽是寧雲閣有問題。可是,這兩點她都不相信,以皇後的為人,應該做不出這麽歹毒的事情,但是,她也更不相信自己信任的冬雪妹妹會做出這樣陷害她的事情。
翌日起床,白霜面色蒼白,形容憔悴,她已經數日夜不能寐,飲食不香,整個人也清瘦了不少。小喜端來了一些粥米和點心,白霜看了一眼,輕輕擺了擺手:
“拿下去,本宮沒胃口。”
“可是娘娘,您已經幾天沒進食了,這樣下去,奴婢擔心娘娘您的身體……”
白霜淡然一笑,輕言道:
“本宮不會有事情的,你且下去吧。”
“娘娘,都怪奴婢辦事不力,害得娘娘如此……”
“小喜,什麽都別說了,本宮并沒有怪你,你下去吧。”
小喜再看了白霜一眼,行了個禮,默然退了下去。
這天,雲天揚還是沒有來,白霜恹恹地在殿內坐了一天,喝了一些湯水,雖然沒有睡意,但還是早早就躺在了床上。這一夜,白霜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沒睡着,似乎很清醒,又似乎很混沌。迷迷糊糊中,她看到雲天揚命太監把她移入到冷宮中,冷宮中條件簡陋,徹骨嚴寒,她請求雲天揚不要離開她,但雲天揚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轉身決然離去,她心痛不已,撕心大喊:“皇上——”
白霜猛然醒了過來,身上全是冷汗,她再無睡意,往窗外看了看,約摸着,此刻應該是寅時到卯時之間,此刻還很安靜,除了宮中巡邏侍衛們時遠時近的腳步聲,竟再無其他聲音,正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地喊叫:
“天啦!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