缡紅見他一臉的反常，微眯了下眼睛，問：“怎麽？”

黑曜麻利啃完最後一只雞腿，擦了擦手，才對着他的主人道：“去魔界幹嘛？”

“等着涅槃。”

黑曜提着的心這才慢慢放下，卻還是驚疑不定，“不報仇了？”

缡紅揉了揉眉心，今日自從見了朱雀她突然想明白個事，只要靈魂不滅，即使肉身再脆弱，他們依然是神獸，如今玄武、白虎、朱雀都被她找到了，遲遲不動手不是因為仁慈，而是因為她無法真正殺得了他們，所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見她不說話，黑曜以為她開始慈悲為懷了，不由憤憤不平，“我們什麽時候受過那麽大屈辱，等你涅槃後又忘得一幹二淨。”他覺得，雖然現在的主人沒有以前那麽厲害，但對付三個肉體凡胎的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缡紅想了想，她之所以如此讨厭仙人，不止是因為自己吃過他們的虧，還因為實在是讨厭他們的行為，在他們眼裏是妖就該殺，是魔就該滅，他們自大的認為自己和仙界都是正義的，而妖魔的存在永遠都是邪惡的，事實上哪有那麽多正邪之分，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他們對妖魔如此深惡痛絕，卻眼睛都不眨的剝奪他們的內丹化為己用，這又算得了什麽正義？

人尚有好壞之分，妖魔也同樣，那些生前從未作孽的妖魔，卻因為仙界和修道之人的趕盡殺絕而斷送性命，在缡紅看來，仙界之人無非就是披着張好人皮的卑賤之輩而已。

仙人之所以被稱作仙人，是因為大多修煉飛升上天的都是人，人還是人的時候就一味的貪婪無知，自私自利，為了權勢地位手中不知沾染過多少鮮血，在缡紅心中，人修了仙也是一樣，和之前不同的是變得更厲害，壽命更長久，披着一張賞心悅目的仙人皮，做着他們認為符合身份的事，僅此而已。

他們看似高高在上，纖塵不染，內心裏同樣也有欲望，也有貪嗔癡念，誰也不例外。

況且神獸生來便是神仙，投胎成人喝了孟婆湯走過奈何橋，等孟婆湯失了作用，他們的記憶也會恢複，缡紅并不是個天真僥幸的人，她可以确定，只要他們恢複了從前的記憶，再見面時心中恐怕也只剩下憤怒和仇恨。

佛祖說得不錯，一旦種下了因就會結出相應的果，因果輪回，冤冤相報，何時能了？

“那便試試看吧。”她低低說了一句，算是給了黑曜一個答複。

國師府。

此刻姚蝶的心情糟透了，下了軟轎，陰着臉便回到府邸，跟在她身後的兩個丫鬟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生怕公主看不順眼就把她們劈頭蓋臉一頓罵。

姚蝶一臉不爽的進入正堂後，心中的怒氣戛然而止，只因他的父親正低眉順眼的與另一位青袍男子喝着茶，兩人還在聊着什麽。

男子很年輕，豐神俊朗，青絲若雲，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他淡定的抿了一口茶，擡眼看向她，目光莫名讓她有些害怕。

而他的父親也向她看來。

姚廣屏退兩個丫鬟，正堂的門被帶上，吱嘎一聲仿佛敲在了姚蝶的心尖上。

只見那青袍男子頗有興趣的看向她，姚蝶被那雙眼睛看得發毛，背脊一涼，只聽他慢慢問道：“半妖？”

姚廣聽了站起身，在姚蝶詫異的目光下，噗通一聲朝男子跪下：“師父，這是小女……”年輕的時候他愛上了一個女妖，明明是修仙之人，天職應是降妖除魔的他在那條路上一去不複返，直到那妖為他生了一個孩子後便不見了蹤影，孩子卻是一只蝶蛹，等待了幾百年，孩子才從蝶蛹中蛻變，是個小嬰兒的模樣，成長起來和人類并無太大區別，只不過身上卻帶有妖氣，于是他将掩藏妖氣的隐鈴戴在她的身上，遮掩了她的身份。

青珏打斷了他接下來一大堆的話，“行了。”然後起身，在姚廣緊張的目光下，他圍着姚蝶轉了一圈，聲音很輕，卻足以讓人聽清，“你見過缡紅？”

姚蝶一時還未反應過來，這人就是他父親的師父，那個被父親講得很神的神仙？

見父親擔憂的眼神，姚蝶看向青珏，問：“缡紅是誰？”

***

缡紅醒來時，天色已晚，她看了看窗外，天上那月亮像快被天狗啃完似得小小的一彎，黑曜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整個屋子因未點火而黑漆漆的，她下床的動作突然一滞，看着窗外的某個方向，眼睛沉了沉。

缡紅打開了門，穿過蓮池上的長廊，還未出清荷苑的月洞門，她便聽見了前方不遠處的涼亭內有兩人的談話聲。

“既然是皇上命你來談軍資的事，我也不好不答應，只不過我是商人。”

“有什麽要求講便是。”

“将軍直爽，我……”還未說完，便看見缡紅笑盈盈朝他們走來，長發微淩亂，一副慵懶的模樣，顯然是未打理過就出了門，沈未聞看得直蹙眉。

洛飛随着他的目光一看，神情一滞，又是她。

缡紅沒看沈未聞，倒是看向了洛飛，每次看見他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不知道那是什麽，也不太想知道。

沈未聞打斷了他們兩人的眼神交彙，介紹道：“将軍，這位是我府上新請的大師，缡紅，這位想必你也知道了。”

“知道，大名鼎鼎的鎮國大将軍，南國的戰神。”

洛飛站起身拱手，“戰神之名我一介凡人不敢當。”

缡紅哦了一聲，問：“又要出征啊？”

他點頭卻不再看她了，有些東西有些人看久了就舍不得了。

沈未聞卻把缡紅的反常盡收眼底，她什麽時候會對一個人沒話找話了？

缡紅無趣的打個哈欠便離開了，她還要去找黑曜。

她不知道在她離開後，兩人談軍資的條件變得極為苛刻。

缡紅找到黑曜的時候，黑曜正在小廚房裏吃着廚娘做的肉餅，那模樣像是被餓了三天三夜還不止，廚娘還一臉和善的笑道：“年輕的小夥子可真能吃啊，慢點兒吃，沒人跟你搶。”黑曜一臉感激的看着廚娘，“大媽你真好——”語氣那叫一個甜。

缡紅只覺得自己一張老臉都快被這小崽子丢完了。

黑曜叼着肉餅看着門口一臉沉默的主人，據他多年跟随主人得出的經驗，她似乎好像可能有點兒不高興。

回到清荷苑裏，缡紅看着黑曜，“吃飽了嗎？”

黑曜點點頭，不敢多言語，他覺得此刻的主人眼中有無數把小刀子，一副随時準備淩遲自己的樣子真是可怕極了。

正當黑曜以為會受到一通教訓時，缡紅卻指了指窗外，“那邊，有青珏的氣息。”

黑曜随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望，好像是有那麽點兒令人讨厭的味道。

“他是四家中唯一一個仙體尚存的人，又是四家之首，如今四家都在榮城，想必他比我還清楚自己同伴身在何處，四人聚首，可以借用一次神明的力量，當年，我們就是輸在那招之上。”缡紅攤開自己的右手，手心竄起一團火，片刻熄滅，“我的力量每天都在衰弱，解除封印前消耗了大半，涅槃之期逼近，我自身力量所剩無幾……”

黑曜面色凝重，他何嘗不知道這些，“那三人如今與凡人無異，我現在就去幹掉他們！”

“身體是凡人，靈魂依舊是神獸，即使殺了他們，他們也會再一次轉世投胎，三百多年前力量尚處于巅峰的我都無法摧毀神獸之魂，更何況是現在？而且你不是也清楚，現在殺了他們，反而會引起仙界的關注，他們若是看出些什麽，後果不堪設想。”這才是她想去魔界的真正原因，仙界的手再長，也不敢伸向魔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黑曜顯然明白過來，他猶豫道：“但，現在的魔界不同以前了。”

缡紅看着他。

“你沉睡期間，我守在紅楓嶺裏就收到過魔使的傳信，魔界處于非常時期，魔王下令魔界大門一百年開啓一次，一次為七日，現在算算，還有十年才能回魔界。”

也就是說要等到她涅槃之期到來時，魔界的大門才能再次開啓，這不是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