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到了後半夜終于漸漸止住了,變成間斷地抽噎,最後終于歸于平靜了。
扈栎細細地聽了聽,裏面傳出輕柔悠長的呼吸聲。他想她該是睡着了,自己也該回了,沒有任何交待的消失了許久,扈析他們也該着急了。待會兒多調些人來守着,應該也不會有危險。扈栎告誡自己該走了,不走恐怕自己也克制不住想進去看她的欲望了。
扈栎在門口猶豫良久,想着還是進去看她一眼,看她是否安穩,看一眼後就回。
他放心不下她,見了才心安。
扈栎再次出現屋內,他輕輕地推了推房門,沒有推動。門後顯然被什麽阻着。他霎時擰起了眉,直接出現在卧室內。
卧室內的燈仍然大亮着。床上并沒有人。白瑁蜷縮在門邊睡着了,長長的睫毛上仍然垂着淚珠。即便是睡了,她也睡得并不踏實,不時能看見她的渾身緊繃。
安神咒立刻施出,籠罩了白瑁全身。
扈栎俯身将她抱起,感受到懷裏的女孩渾身都冰冰涼涼的,如這深秋的夜一般冰冷入骨。他輕柔地将她放在床上,為她蓋上被子。
安神咒的效果并沒有起到如期的作用。
白瑁仍然睡得不安穩,眉心始終攢着,不時呓語。扈栎拿了濕毛巾為她拭了臉,将兩頰上的淚痕擦去,将凝于睫毛的淚珠拭幹。白瑁在夢中不安地動了動頭,扈栎看着那緊緊皺起的眉,終是沒有忍住,伸手為她撫平。但,不久,白瑁又緊攢了雙眉。
如是試了幾次,扈栎嘆了口氣,放棄了。
不求她能一夜好夢,但願她能一夜到天明。
扈栎退出房間,順手關上了燈。
開關輕聲的發出一聲“啪嗒”。
白瑁似乎猛然一驚:“誰?”
扈栎很有些驚訝今晚的安神咒效果竟如此的差,他收回邁出門的腳步,轉身望着床上的人,沉穩地回答:“是我。”
黑暗中,扈栎看見白瑁的耳朵動了動後輕舒了一口氣,呢喃細語:“是你啊!你不是走了嗎?”
扈栎想了想正欲解釋時,就聽白瑁又繼續呢喃:“真好,雖然看不見,但是能聽見也很好。”
聽了這話,扈栎不由細細打量了白瑁一下,發現她的雙眼仍然緊閉着,又沉入夢鄉。
原來并沒有完全清醒。
扈栎嘆氣,仍欲退出房間。
白瑁在床上翻了個身,突然将舒展的身子緊緊蜷縮起來,微微顫抖起來,連呼吸都變得短促緊張起來,她發出了不适的輕哼。
扈栎轉身疾步回到了床邊,撫上她的額頭,安神咒再次從掌心送出。白瑁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一滴淚又從眼角滾落,沾濕了枕巾。扈栎屈指為她拭去了淚痕。冰涼的臉頰遇上了指腹的溫暖,讓白瑁本能地蹭了上來,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扈栎的手。扈栎的手溫暖得令人心安,白瑁的臉貼在手上,慢慢舒展了緊繃的神情。
扈栎愣了好一會兒,聽着她漸漸悠長規律的呼吸,他慢慢抽出自己的手。
夢中的白瑁卻不肯這唯一的暖意離開,猛然抓住了扈栎的手,握得緊緊的不肯松開,頭又跟着貼上來了。
扈栎不得不柔聲哄着:“白瑁,把你的手松開好嗎?”
白瑁被他連施了兩次安神咒,終于沉沉入夢了,對他的話語充耳不聞。扈栎有些顧忌,怕将熟睡的白瑁弄醒,只能慢慢地試了幾次卻不能抽出手來,每一次的離開都會被她硬拽回去。
她緊緊的抱住了手臂不肯撒手,含糊地求:“別……”
扈栎被那個模糊的字打動了,停止了動作。
許是兩次安神咒的效果,又許是扈栎帶來的安全感,白瑁終于安定下來了,夢中的她不再一直緊擰着眉。眉間舒展安詳,讓扈栎覺得這就這樣被她拽住了也是心甘情願的。
過了許久,白瑁才慢慢松開了手,翻了個身。
扈栎趁機收回手,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
天已經蒙蒙亮了,扈栎先去了廚房,将粥熬在了電飯鍋內,又重新燒了一壺水後,他出門了。他準備去小區外的小街上買些早點。
出了樓,他先看見了自家的車。司機顯然也陪着熬了一夜,見扈栎出來,忙迎了出來。
扈栎對着司機歉意地笑了笑:“你不用在這兒等着,先回吧。”
司機顯然是個極稱職的下屬,立刻彙報:“二少爺,晚上三少爺曾打過電話。”
扈栎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擺了擺手讓他先走。
司機轉回車內,發動車子走了。
扈栎拿出手機準備發條信息給扈析時才發現手機沒電關機了。他這才想起來,前一天手機沒充滿電就被他帶去學校了。扈栎自嘲一笑,收了手機。
扈栎拎着早點剛到白瑁家時,就聽見了裏面的走動聲。那聲音和感覺很熟悉,是白瑁起床了。他舉手敲了敲門,聽着腳步靠近,看着門打開,露出面容憔悴的人。
“怎麽醒的這麽早?”扈栎擡眼看了下牆上的鐘,才剛剛過了六點半,“你再去睡會兒?”
白瑁将他讓進了,搖了搖頭:“睡不着了,外面有人鍛煉了。”
樓下剛好是小區花園,辟了一塊頗大的地方建了個健身場所。在注重養身健康的現今,早起鍛煉的人确實不少,大家都是一個小區的,自然都會聊兩句。
可是,被下了安神咒還這麽驚醒。
扈栎知道這還是白瑁心裏藏着事導致的。他點點頭,将早點放在桌上,看着那雙紅腫的眼睛,又勸了一次:“我幫你設個結界,你再去睡會兒。”
白瑁搖了搖頭:“不睡了,馬上要去學校了。”
扈栎覺得她現在雖然能與人正常對話,但是舉手投足間卻帶着一絲疏離。
“你現在的狀态還要去學校嗎?請假吧?”
白瑁又搖了搖頭:“今天還有比賽呢,總不好不去。”
扈栎想起了她向來重諾,不再勸了,指了指她那雙眼改口道:“我幫你敷一敷。”
白瑁傻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想回絕時,扈栎已經找來了冰袋用毛巾包着過來了。她伸手想接過來,道:“謝謝,我自己來。”
扈栎只是沉默着将她按在椅子上,帶着微涼的毛巾就掩上了她的眼:“眼閉上,我幫你敷。”
持續的微涼讓腫脹的眼頓時感覺舒服許多,白瑁又有些哽咽,她想她該說做什麽才能轉了自己的注意力。
他對自己那麽好。
白瑁覺得自己該冷下心來,早些了斷。她想,無論怎樣,她都該斷了,自己平時做事沖動不顧慮後果,遲早還是會連累對自己好的人的,或者說無論是誰,她都該離得遠遠的,盡量不與他們有交集。
這麽想着,白瑁按上了敷在眼上的毛巾。扈栎沒有放手,只是道:“你自己敷不方便,我幫你敷。”
白瑁争不過他只能任由他繼續,她又在腦中千回百轉地想了又想,字斟句酌地開口:“扈栎,我想了想,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是算了吧。”
扈栎心中已有些準備,很沉的住氣:“為什麽?”
為什麽?
白瑁想自己該狠心些:“我厭倦了。”嘴一張一合,不過四個字,但是白瑁覺得這四字重若千金,捋直了舌強迫了很久才勉強低低地說了出來。說出來,白瑁想自己該輕松一些的,但是為什麽心卻像是被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一點點地揉成團那樣難受呢。
扈栎默不作聲,只是看着白瑁突然變得血色全無的臉。
空氣像是被凝固了一樣,半絲聲音都沒有,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白瑁不敢長時間地沉默,她怕自己最後會在這讓人心驚的沉默中潰敗退步。于是她又語無倫次:“我想我還是更喜歡自由自在些,我喜歡一個人待着,一個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知道我們貓其實都挺無情的,沒事喜歡自己玩,不愛跟別的貓一起玩。”
聽着白瑁的話語,扈栎反而冷靜下來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白瑁不敢看對方,胡亂地點頭,飛快地說:“知道,就是我反悔了,不想跟你一起了,我喜歡自己一個人。”
“既然這樣喜歡,那你為什麽哭成這樣?”
白瑁仍然閉着眼,随便找了借口:“昨天是個意外,就是突然想哭了呗。”
“我說的是現在。”
白瑁立刻矢口否認:“我現在好好的,沒哭。”
扈栎放下包着冰袋的毛巾,将她拉到了鏡子面前:“你自己看看。”
鏡中的女孩仍然紅腫着一雙眼,眼淚一顆顆地連成線般滾落出來,劃過面容,一滴滴地往下滴。白瑁不敢看鏡子了,忙低下頭去。朦胧中,她看着一滴水滴從空中劃過,她微微擡手,立刻有一滴水落在了手心裏,一滴接一滴,不一會兒就彙聚成一窪,從掌邊漫出,流水般往下落去。
白瑁甩了手心的水,顫抖着說:“我承認,我現在很難受。但是,我聽說紫帝也很喜歡我。他是多厲害的神啊,我想我該去攀個高枝。我會忘了你的,以後就不會難受了。我會忘的!你也忘了我吧!”
扈栎從背後抱住了她,問:“所以你是這樣攀龍附鳳的人嗎?”
白瑁胡亂抹了一把淚,狠心地吐出兩個字:“當然!”兩字之後,她緊緊地抿着唇,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說,再說只怕自己立刻就能反悔,于是,她掙紮着想掙開扈栎的擁抱,趕人:“你走吧,別再這樣了。”
扈栎沒有松手,只是在她耳邊低聲地問:“你前些天說的話還記得嗎?你不準我找別人,不準我找別的狐貍、別的貓。你現在還這樣想嗎?你走了,我答應你的承諾還需要履行嗎?”
不!白瑁的淚又如線般垂落下來,她再次擡手抹淚,可是似乎怎麽抹也抹不幹淨。她只能淚眼婆娑地看着扈栎,她該說讓他再找別人的,可是這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你不要我了,是嗎?”扈栎的聲音有些沙啞,感傷而誘惑。
“不!”白瑁脫口而出後才知自己說了什麽,忙又哆嗦着找借口,“紫帝對我有大恩,我,我……”她說不下去了,她說不出那四字,只覺得一想到要離開,心就不住疼,疼得她說不出話來。
“所以你要以身相報嗎?寧可放棄自己的本心?為了大恩,你就願意待着他身邊離開我?”原來是挾恩圖報,扈栎從心底裏感到不值。
離開?!白瑁覺得痛得快要站不住了,她捂住胸口蜷縮起來。
扈栎感覺到了她的不适,抱起她坐到了沙發上,仍然不由分說地将她擁在懷裏。他問:“所以是他逼你了?這樣以恩相逼的人真的會對你好嗎?你會開心嗎?”
扈栎溫暖而有力的懷抱帶給白瑁一絲奇異的力量,讓她覺得心口也好受些,但她不得不為紫帝辯駁:“他沒有逼我,他是瞞着我的,不知道沈先會對我說。”
“原來是你自己想的?”扈栎挑眉,繼續問,“紫帝借取養魂罐是為了救我妹妹,他甚至特意交代地府為妹妹尋了個好胎,可以說他對扈櫻有再造續命之恩,那樣我是否該告訴簡可,讓她也以身相報?你們本來就情同姊妹,如此剛好可以做一對娥皇女英,反正天庭不似這凡間、狐族一夫一妻,像四禦那樣地位的大帝們都是可以求娶多位後妃的。”
白瑁被他駁得啞口無言,好半天才憋出話:“你怎麽可以這樣說你妹妹和紫帝。他為扈櫻做着事時,肯定沒有這樣想,不然他怎麽不直接告訴你們,這樣他才能得到你說的這些。”
扈栎微微笑了笑:“既然這樣,那他對你的恩為什麽不親自告訴你?”
白瑁定定地看着扈栎。
扈栎也回望着她,伸出手将她臉上的淚痕拭去。溫暖的手摩挲着光滑細膩的肌膚,讓白瑁覺得酥酥麻麻的,剛剛痛到不能自已的心随着這摩挲也變得松快一些了。白瑁沉在扈栎意味深長的眼神中,沉在他的款款情誼中,慢慢沉迷了自己。
扈栎感覺到他的白瑁又回來了,那種散發出來的疏離感終于不見。他驀然緊擁着她,在她耳邊輕聲:“以後別再說這樣的話了,別再胡思亂想了。”
白瑁想她實在太眷戀扈栎了,這樣不好,這不是她原來的想法。她伏在扈栎的肩頭,閉上了眼,淚又滾落下來。他喜歡她,可他不該被他連累。
白瑁掙紮:“扈栎,你別這樣,我已經連累了扈櫻和紫帝了,不能再害你了。”
扈栎松開她,望着她又一次滾下的淚流,問:“這才是你想離開的原因嗎?”
白瑁撇開頭,不敢再看着他,怕自己又一次沉淪在他的眼神中。
“紫帝為你做了什麽?讓你這樣耿耿于懷。”
白瑁想到此處就覺得心裏發慌,顫聲道:“他用他的功德和受刑免了我水淹葫蘆山的天譴。”
這的确是大恩。
扈栎想起當初聽白瑁提起水淹葫蘆山之事總覺得有絲毫不對,原來是落在這上面了。
扈栎沉吟了片刻,掰回白瑁的頭,緊盯着那雙眼,道:“扈櫻的死不是你的錯,是佘城先去色心調戲不成後惱羞成怒,聯合了蛟族害死了扈櫻。這件事是佘家和蛟族的錯,與你無關,算不上是你連累了扈櫻。至于紫帝……”扈栎停了會兒,只能輕描淡寫地道:“他既然敢用功德和受刑來換你平安,他自然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你看他現在不是好好的,仍然高高在上的做着受人神敬仰的紫微大帝麽。他對你,對我家都是大恩,但這不能被稱為連累。”
“但是,若不是因為我沖動下砸開了水脈……”
扈栎截斷了她的話:“你是因為誰砸開了水脈?因為你悼念扈櫻,才砸開的。若按你的邏輯,最終是不是還是要着落在扈櫻身上,是扈櫻連累了你?或者,更遠了說,是要着落在我父母身上,若不生扈櫻,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是不是覺得這樣很沒有道理?”扈栎道,“白瑁,你水淹葫蘆山确實犯了天條,但紫帝救你是他的選擇、他的意願。你若是對他說你連累了他,我想他反倒會生氣,你的‘連累’二字将他的心意置于何地?”
白瑁被扈栎的一番話說的無言以對,只會愣愣的看着他。
扈栎抱住她,道:“至于我,你現在因為這些事就急着和我撇清關系,這才叫連累。我喜歡你,想和你永遠在一起,你卻因這樣的胡思亂想就不肯在我身邊才是害我。你真願意這樣連累我,害我嗎?”
白瑁想,他可真會說話,就這樣三言兩語被他說服了。她也抱住了他,在他懷裏又是搖頭又是點頭。
扈栎笑了,他的白瑁這回是真正的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節快樂喲!
今天是個團圓的日子,不能讓狐貍和貓兒悲傷,要大團圓啊,所以我将今明兩章合成一章發了,大家都團圓噢。
所以,星期四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