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帝君不愛過拘束的生活,時不時地會裝扮成個普通凡人在凡間流浪。
在一千六百多年前正是東晉時期,戰亂頻發,民不聊生。
化名為青童的東華帝君裝成了個游方郎中四處游歷。
青童郎中第一次見到白瑁那一天夜裏正下着大雨,冬日的雨夜寒冷得刺骨,一群避亂的災民不得不在一座破敗的山神廟裏避雨,青童也混在其間。
山神廟中那個已經斑駁掉漆的木頭神像下正團着一只灰撲撲的白貓在睡覺,它正是剛離開了麻衣巷的白瑁。
人窮餓到一定程度時甚至會食人,更何況是一只貓。湧進山神廟的饑民們一眼就看見了這只貓。雖然這只貓看上去瘦了點,但是總能刮點肉下來。
原本栖身在這座山神廟裏的貓在見到一群面黃肌瘦的災民突然沖進來時,已經“喵”地一聲被吓了一跳。在這群災民露出貪婪饑餓的眼神時,它便已經知道不好了,仗着自己靈巧的身手竄上了神像的肩、頭,最後跳上了高高的房梁,
蹲在房梁上的貓居高臨下地沖底下這群闖入者惡狠狠地“喵”了一聲,頗有些色厲內荏的意思。混在人群裏的東華帝君很有些好笑地看了眼這只貓,覺得它挺有意思,自以為安全後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将來的危險。
這些餓得眼睛發綠的人中自然有能攀爬的好手,兩個自小就能掏鳥摸魚的人攀上了柱子,幾下就爬上了房梁,一前一後地包抄了貓。
貓有些發慌,弓起了身子、将尾巴豎得筆直,凄厲地嚎叫起來。
但這樣的小的貓叫得再大聲又怎會讓人産生恐懼,它的叫聲不過更加激起了人類争搶的欲望。
下面已經有人在喊了:“快點抓住它,我們将它烤了吃了。”
爬上房梁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一個才十六七歲的少年,都正值手腳靈活的年紀,一步步穩穩地向小貓逼近。
小貓進退兩難,只會不停地龇牙發出憤怒的叫聲。
一前一後的兩人并不是一夥兒的,都想先捉住這只貓。兩人一眼看着貓,一眼盯着對方,弓着身慢慢地靠近,同時撲向了小貓。
小貓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在兩人撲上來前先高高地跳了起來。那兩人撲了個空,撞了個滿懷。小貓也沒好到哪裏去,房梁距屋頂并不遠了,它在受驚之下跳得太高撞上了屋頂,又跌落下來。
那個漢子率先反應過來,忙撲上去一撈,恰好一手抓住了小貓的尾巴。他這樣一撲,在不寬的房梁上立刻站立不穩,眼看就要從高高的房梁上跌下來。但他到底是自小就爬樹的好手,在衆人的驚呼聲和小貓的慘叫聲中急急忙忙地伸手一勾,緊緊地扒住了房梁,整個人總算是穩住了跌勢,僅憑單手吊在房梁上。
若是平時,這漢子一定能憑着自己一身本事慢慢地爬上去。房梁上的另一個少年也慢悠悠地挪到這人面前,伸出手來拽住了他的手腕。
在大家都以為他會救他的時候,下面有認識的人大喊:“讓他把貓交出來。”
是啊,為什麽要救一個數不相識還正在虎口奪食的人?
這是個戰亂饑荒的年代,人在快要餓死的時候,為了口吃的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
少年立刻改變了主意,對着正處于危險狀态的人命令:“把貓給我。”
那個千辛萬苦才抓住了小貓的漢子顯然是不同意的:“不,我自己能上去。”
蹲在房梁上的少年冷笑一聲,操着一口變聲期的沙啞嗓子惡狠狠地說:“我不會讓你上來的。”
房梁離地頗高,若是就此摔下去雖不會死但一定會骨斷筋折,而這樣的年月裏骨斷筋折基本就意味着等死而已。
兩人不再多說廢話。
占據着上風的少年一拳拳地打着對方。
這個捉住了貓的漢子似乎很惜命,放棄了,提着貓尾巴就甩向了對方:“給你。”
少年心中就是一喜,伸手就去抓貓。
小貓可不是這兩人中的任何一方的幫手,在它看來這兩個都是壞人,一個拽得它尾巴生疼,一個要來掐它的脖子。小貓抓緊機會亮出了爪子狠狠地撓了那個年輕的少年一爪子。
頓時鮮血淋漓。
少年立刻明白自己被人暗算了,怒發沖冠,一腳就踩在了還緊扒着房梁的手背上。漢子也是打出了真火,甩起小貓又是擊向少年的小腿。
小貓不負衆望地又狠狠在少年的小腿上留下了五道血紅的爪印,但是,這次漢子也沒能逃脫小貓的攻擊。求生欲極強的小貓彎起身子,兩條後腿用力一蹬,露出肉墊的鋒利爪子在那漢子的手腕上也留下了數道深深的爪印。
少年早就有被撓得準備了,咬牙忍過小腿的痛楚,踩得更狠了。漢子卻沒想到小貓反抗這樣激烈,一時吃痛,手就不由自主地松了。
小貓從空中掉了下來。
小貓在空中一個挺身,調整了身姿,又張開爪子四處一勾,恰好勾出了漢子的小腿。但是下落的趨勢只是稍稍緩了緩,将漢子原就有些破爛的褲子劃開更多的長口子,露出了裏面薄薄的灰色蘆絮,随着蘆絮亂糟糟地飄下,小貓也終于止住了跌勢,爪子狠狠地扣進了漢子的腳背。
那個漢子怒火中燒,就要将腿縮上來繼續抓住小貓。
小貓當然不會束手就擒,也顧不得距離遠近高低了,後腿一蹬,借力就向廟門外竄出去。它到底太小,距離太遠,還沒到廟門,它就掉了下來。
原本都站在房梁附近等着接人或接貓的衆人也都掉頭擠向廟門。
東華帝君一直以欣賞的心态看着這場生死搏鬥,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擠在房梁下,站得有些遠。小貓就在此處恰好掉下來,東華帝君便伸手接了它一下,将它抱在懷裏。
“快抓緊了!”有人大喊。
小貓已如驚弓之鳥一般了,突然被人抓進了懷中,不由得掙紮起來。
東華帝君向它溫和的一笑,松開手,順勢将它推出了廟外。
小貓頭也不回地倉惶消失在雨夜的黑暗中。
這時,那群饑餓的人才擠到東華帝君處,見小貓消失了,不由都狠狠地嘆氣,紛紛責怪東華帝君:“你怎麽就抓不住一只貓呢?”
東華帝君不跟這些人一般見識,只是笑了笑,攤手:“我就是一個郎中,又不是獵戶,哪能抓得住動物。”然後,他又揚了揚下巴示意還在房梁上的兩人:“他們身手那樣好也沒抓住啊。”
房梁上的兩人相互瞪了一眼,看着自己血糊糊的傷口,別開頭不說話了。
少年人順着柱子一溜煙地下來了,走到東華帝君面前,伸出被抓傷的手臂,又踢了踢被撓傷的腿,笑:“青童小郎中,幫我看看這傷口。”
東華帝君曾經在這少年人村上借住過,所以少年人就故意用這樣熟稔語氣跟他說話,只為了氣那與他打了一架的成年人。
那漢子在沒人搗亂的情況下也艱難地翻上了房梁,順着柱子爬下來後,看着兩人來氣,但也想讓東華帝君幫着醫治,便不好對着東華帝君發火,只能恨恨地踢了柱子幾腳。
這群逃難的災民是兩個村子的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兩堆,各占了山神廟的一半,各自生着悶氣,相互打着嘴仗。
兩村人對東華帝君這個郎中還有些尊敬,又相互拉扯想将東華帝君攬到自己的陣營。
東華帝君自然不會參與這樣的怄氣,一個人坐在了最靠近廟門的地方打盹。
山神廟的大門雖然破敗,關上後好歹也能擋些廟外的寒風冷雨。
兩群人又各自生了幾個火堆,在這寒夜中,山神廟內算是難得有絲暖意。
到了後半夜,山神廟內漸漸變得溫暖起來,被凍得瑟瑟發抖的人們也因為這溫暖睡得香甜起來,忽略了已經到來的危險。
東華帝君已經醒了,他冷眼看着這些人,他知道這些人中的大多數都逃不過今夜的火災。這是他們的命數,高高在上的神仙們向來冷眼旁觀這些事。
東華帝君想了想,只是閉上了眼繼續假寐。他準備跟着一會兒能逃生的幾個人一起逃生,這樣才不顯得突兀。但他沒能假寐太久就感覺到有個小東西在瘋狂地咬他。這樣的咬卻極有分寸,只是将他咬疼,卻不咬破,顯然是為了喚醒他。
他睜開眼,有些意外地看着這只剛剛逃出人口的小貓。
火勢已經很大了,因為曾承載了兩個打架的人和被人狠踢了幾腳的柱子率先支撐不住突然傾頹砸下,恰好砸在了幾處火堆上。
火頓時蔓延開,睡着的人們終于醒了,在火焰裏哭喊着。
東華帝君望着小貓那雙琥珀色的眼與它交流:“你咬我是為了提醒我着火了嗎?”
小貓看着他:“是的,你快走吧,會被燒死的。”
“為什麽想來救我?”
“因為你剛剛救了我,把我扔出了廟。”
東華帝君覺得這只貓很聰明,很通人性。他順手拈去了小貓尾巴尖上沾染了的火星,抱起小貓走出了山神廟。
小貓年歲并不大,不過才一歲多,在外流浪的日子是不好過的,經常飽一頓饑一頓。剛剛在廟裏時幹燥的皮毛略有些蓬松還看不出來,但它被迫在雨夜裏待在外面淋雨,自然渾身都是濕噠噠的,一縷縷的白毛緊貼在身上,露出兩排清晰可見的肋骨。
“真可憐。”東華帝君有些感嘆,想着不如帶回紫府洲養着。
東華帝君說到此處停了下來,笑看着扈栎賣了個關子:“你知道我後來為什麽沒有把她帶回來養着嗎?”
扈栎知道白瑁小時候受過苦,但她從未向他細說過。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她小時候的事。對于自幼就受到父母長輩關愛的他而言,這樣被人欺負的事他是從未經歷過的。他不免對白瑁這樣的遭遇愈發心疼起來。
“為什麽?”
如果那時東華帝君就将白瑁帶回紫府洲,她後面不會孤零零地在山林裏生活幾百年,哪怕兩人會因此無緣,至少她不會吃那麽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