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瑁堅定了信心後,與扈櫻按計劃去了邛州。
先在邛州州城內走馬觀花地逛了一圈,又打聽了一番邛州地界內的各名勝。在傍晚時分,兩人照例尋了一家便宜的客舍。
一路琴音時斷時續,白瑁已是習慣。她覺得這琴音并無惡意,反而又凝神之效。每每聽見琴聲,有些煩躁不安的心便能靜下來,能給自己重新鼓勁,增強信心。
許是在客舍內歇了一夜,扈櫻的精神看上去比在彭山好多了。
白瑁卻有些不開心和失望,兩人在邛州地界內走了個遍,卻再沒像在眉州那般遇到丢失記憶中熟悉之地。
扈櫻反過來安慰白瑁:“別着急,許是這裏我們确實沒來過,到益州之後說不定有發現呢。”
白瑁聽着扈櫻的安慰之語,聽着再次傳來的悠遠琴音,收拾了心情,重拾了信心:“是的,我們一定能找到的。”
然而,益州如邛州一般,白瑁并沒有找到任何熟悉之地。
當然,這并不是說在益州沒有任何收獲。
收獲還是有的。
一回生二回熟,白瑁和扈櫻在夜半時分輕而易舉地偷到了益州路輿圖。
回到客舍中,兩人将那輿圖展開,研究了半晌,在下一處該往哪兒去這個問題上有了分歧。
白瑁想北上漢州,而扈櫻想東歸。
白瑁有些疑惑不解:“這條路線我們在眉州時就商量好了啊?為什麽要改注意呢?”
扈櫻愁眉苦臉地看着那幅輿圖,輿圖下是一張布滿陳年油垢再擦不幹淨的桌子。她覺得有些惡心,轉過頭卻看見了發黑的床鋪。扈櫻可憐巴巴地道:“白瑁,我以為我跟着你能跟你一樣吃苦,可是我做不到。每每住進這種地方我覺得我已經忍不住了。我真的不想再受這種苦了,我們回去吧,回塗山吧。”
白瑁瞧着扈櫻的臉。
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以日漸可見的速度消瘦下來,臉上竟隐有枯瘦之感。白瑁知道她說的确實是實情。錦衣玉食的小姑娘被迫跟着自己這樣委屈實在也是難為她了,如今怕是已到她的極限了。
白瑁再次提起了陪着她回到塗山後兵分兩路的建議。
扈櫻卻愈發堅持白瑁跟着自己一起回塗山:“我吃不了這樣的苦,我也不想看你在外面這樣吃苦,跟我一起回去吧。”
白瑁搖頭拒絕:“我想繼續找下去,我若是就這樣跟你去了塗山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不會的,回塗山一樣能找回記憶。”扈櫻小意地望着白瑁,再次提起了自己的哥哥,但這次言語不再佻達挑逗,反而滿是真誠,“白瑁,我真心覺得你不跟我回塗山才會後悔。最近我們經常能聽見琴音,你很喜歡。我二哥也會撫琴的,琴藝極高,回塗山後,我讓我二哥彈琴給你聽,你一定會慶幸跟我回去的。”
“我不能因為喜歡琴音就放棄尋找。”白瑁仍是很堅持,“扈櫻,我總有那種感覺,一旦我放棄了,我這輩子都再不能找到了。”
扈櫻拉住白瑁的胳膊,乞求:“可是,我想你跟我一起回去。我想你成為我的嫂子,能永遠留在塗山。而且,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我二哥的,你們會在一起的。跟我回去,好不好?”
白瑁飛紅了臉,輕輕拍了拍扈櫻的手背,避而不答:“我找到後,可以去塗山看你。”
兩人商量到半夜,誰也沒能說服誰。但,白瑁的堅持戰勝了扈櫻的退縮,扈櫻只能委委屈屈地跟在白瑁身後上路了。
扈櫻越發的萎靡不振了,白瑁知道好友的委屈求全,在生活上也愈發謙讓照顧她。
在離開益州前,白瑁終于咬牙将自己的金鈴取了出來去了當鋪。扈櫻幾番勸阻不成,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白瑁将金鈴當了。
那金鈴是純金打造,做工精細,刻着繁複的圖案,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當得了一筆數目客觀的銀錢。
白瑁拿着那錢,笑得開心:“我們以後住好一些的客舍,你就不會這樣為難了。”
金鈴是一個收納法器,沒了金鈴,白瑁所有的東西都只能放在包袱中背在身上了。
扈櫻看着背着包袱的白瑁,心中感念,眼中就有些濕濕的。她指了指白瑁背上的包袱,道:“把這些都放在我這兒吧,你就不用背這個了。”
兩人向來親密,白瑁也不矯情,将東西都遞給了扈櫻,由着扈櫻收起來。白瑁笑着安慰好友:“我當的是活當,以後還是能拿回來的,別哭得感覺像是生離死別一般。”
扈櫻輕斥:“胡說!不過就是你的法器,怎麽還用上生離死別這樣的詞了?”停了停,她又承諾:“跟我回塗山,我送你個更好的。”
從益州往北進入漢州地界。
兩人一路風塵到達漢州下轄的雒縣。有了銀錢,兩人住在了雒縣最好的客舍中。
可即便是住宿條件已好了不少了,扈櫻似乎仍是不滿意,仍一心求歸。
兩人再次有了分歧,進而起了争執。
這分歧為的是西去什邡還是北上德陽。
扈櫻道:“我們北上後折向東,回塗山也能早些,何必西去?”
白瑁試圖說服好友:“什邡并不遠,我們先去什邡,然後再去德陽可好?”
扈櫻這次異常堅持,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
争論不休的後果從小小的分歧變成了一場争執大吵。
扈櫻感覺憋屈極了,又氣又急:“我一路勸,你卻從不聽我半句,一路堅持到如今。我忍讓你這般久,你就不能偶爾聽我一次嗎?”
白瑁一怔,想了半晌,猶豫良久。
這時,那琴音又傳了來,白瑁透過窗向遠處眺望。
深夜的縣城顯得寧靜安詳,偶有幾聲犬吠貓叫,不遠處的屋脊上跑過一只黃貍貓。那貓似有什麽在身後追趕般,一面叫喚着一面跑得飛快,長尾随着奔跑在夜空中留下一道道殘影,猶如那貓身後忽而長了幾條尾一般。
瞧着那堅定向前不曾回頭的貍貓,白瑁也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略帶歉意地說:“扈櫻,我還是想往什邡去。”
扈櫻不曾想白瑁思量半晌仍然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心中激憤,終于怒道:“我一直當你是好友,對你處處忍讓,可是,你卻不顧慮我的感受,只顧自己。你這何其自私!”
白瑁怔了怔,愣愣地看着眼前滿面怒容的女孩。
兩人相識幾載,一路行來,相互扶持照應,從來都是有說有笑有商有量的,從未如此這般紅臉争吵。
如今,兩人的友誼顯然遭受了重創。
白瑁上前幾步,拉了下扈櫻的手,試圖求和:“對不起,我是該考慮到你的承受能力。我現在陪你回到塗山後,我再來,好不好?”
哪知扈櫻已是一甩手,避開了白瑁的手,神色漠然:“不好,我不喜歡尋找已經丢失的記憶。忘了就忘了,随緣便好,何必非要心心念念地牽挂着。我們兩人想不起怎麽相識的就不能算是朋友了嗎?”
白瑁道:“可是,我覺得這段回憶對我很重要。”
扈櫻反問道:“那我覺得想起這段回憶會傷害到我呢?你會怎麽做?”
白瑁一怔,下意識反駁道:“怎麽會呢?我們最初相識的回憶怎麽會傷害你呢?”
“你瞧,你還是不顧慮我,只顧自己能不能找回記憶卻不顧我會不會受傷。”扈櫻退後幾步,直退到了窗邊,發出數聲冷笑,“既是這樣,我們何必維持這假惺惺的友情?不如分道揚镳,從此你找你的回憶,我回我的塗山。”
說罷,扈櫻一轉身從窗間躍出,消失在夜色中。
白瑁大驚,疾步奔到窗邊,探頭望去,夜色茫茫,已無人煙。
她慢慢地蜷起身子,蹲在了窗下。
這世上,親近的人一個個離她而去,媽媽、青童郎中、心塵子道長,如今不過是輪到了扈櫻。
可扈櫻的離去是決絕的,其他人一個個因為各式原因離開,扈櫻卻是因為自己的不謙讓而傷心離去。
她很後悔,後悔應該尊重扈櫻的意見,而不是一意孤行。
心中那個讓她必須找到回憶的聲音,那個告訴她回憶很重要的聲音,那個一直告訴她一定會成功的聲音又如何比得過眼前實實在在的好友。
記憶丢失了便丢失了,回憶又如何比得上活生生的好友?
找回回憶不過是個不知能不能成功的虛無妄想,失去了陪伴幾載的好友卻是實實在在的損失傷害。
白瑁将自己蜷得更緊了,無聲地滴下淚來。
扈櫻,你若回來,我就跟你回去。
白瑁在窗下蜷縮到淩晨,猛然站起。
她要去追扈櫻,她要去向她道歉求得她的原諒。
蜷得時間太長,站得太猛,白瑁一個踉跄沒站穩,壓在了窗臺上。她扶着窗棂歇了一會兒。待麻木的雙腿恢複了知覺後,她輕拍窗臺,就要飛身而出。
正在這時,一直陪伴她的琴音驀然變得更清晰了,琴音入耳,使她因為傷心而變得有些昏沉的頭腦也清晰了起來。
那只在屋脊上飛奔而去的黃貍貓不知從何處鑽出,無聲無息地躍上了窗臺,盯着白瑁瞿然而叫,聲聲凄厲,竟比這初冬的夜風更寒冷刺骨。
因是貓妖,白瑁一向都愛同族,但此時她顧不得這突然出現的小動物,仍自顧就要躍出房間。
那黃貍貓似乎看出了白瑁的企圖,不等白瑁行動,它已從窗臺上躍起,張着利爪撲向白瑁。白瑁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向後退卻,試圖避開這黃貍貓的襲擊。但原本身手靈敏的白瑁竟不知怎的沒有能避開。黃貍貓揮舞着寒光閃閃的利爪撲到了白瑁身上。看着小小的一只貍貓,竟有千斤重般,壓得白瑁倒地不能動彈。
白瑁心下一驚,只道是那一直隐在暗處的敵人終于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