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櫻立刻盯着那牌匾似在回憶思考,沉默了好半晌後,她才略帶遲疑地說道:“你确定我們在這裏住過嗎?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白瑁很确定的點頭:“我們肯定在這兒住過。”
扈櫻道:“那我們還住這兒吧?”
白瑁搖了搖頭,放棄道:“算了吧,我們還是找家小一些的,這家客舍的房錢太貴了。”以前兩人對銀錢沒概念,一路鋪張浪費,将身上的錢迅速消耗一空。如今身上不過就幾兩銀子,自然是要省着些花的。
特別是在尋了許久之後突然有了新線索,最後卻因為沒有算計缺了銀錢而放棄,白瑁覺得那樣會很後悔的。
扈櫻又勸了幾遭,終于還是被白瑁和無情的現實說服了,蔫頭耷腦的跟着白瑁找了家極小極便宜的客舍住了。
等兩人收拾停當,已是天黑,在這客舍內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飯,又趁着店小二送水時打聽了一番附近的名勝古跡後,歇下了。
夜深人靜時,白瑁醒了過來,一睜眼就看見扈櫻正睜着一雙眼盯着自己。
扈櫻見白瑁忽然醒來,有一絲慌亂地挪開了眼,輕聲問:“是把你吵醒了嗎?”
憑心而論,扈櫻便是一直醒着也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白瑁并不是因為扈櫻而醒的。她是又聽見了袅袅琴音才醒的。
自在尋芳樓內提過一次琴聲後,白瑁後來又提了幾次,但扈櫻次次都說沒有聽見。這琴音似乎只有白瑁能聽見,白瑁就留了個心眼。每每在半夢半醒時聽見琴音,雖然覺得很是心安,但是,白瑁仍是試圖從睡夢中掙紮出來,但每每都未成功。
今夜,白瑁成功的醒了,那琴聲似乎也嘎然而止,再聽不見了。
白瑁搖了搖頭,說了自己醒來的緣由,又問扈櫻:“你怎麽還沒睡?”
扈櫻皺起了那雙修長的眉,煩悶道:“睡不着,這房間內總有股難聞的黴味。”
小客舍的房間當然不會有好條件,被子鋪蓋都有一股終年潮濕的黴味,兩人如今是将那床上的鋪蓋都卷起放在了椅子上,和衣而卧在木床板上。
但房間內的味道确實難聞,白瑁不過是盡量忽略而已。
見扈櫻這般說,白瑁起身去開了窗。
這個房間內只有朝北的窗。北窗一開,北風帶着深秋的肅殺之意呼嘯而至,雖是帶來了新鮮空氣,可是房內的溫度也跟着下降了不少。
好在兩人并不畏寒。
白瑁問:“這樣可好些?”
扈櫻仍是皺着眉點點頭:“好一些而已。白瑁,你怎麽就能這樣容易入睡呢?”
白瑁知道她不過是牢騷并不強求回答,笑道:“快睡吧。”
這時琴音也随着北風而至,不再是飄渺的不真實,而是清晰可聞的。
白瑁立時僵住了,站在窗邊怔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有沒有聽見什麽?”
“有人在彈琴。”扈櫻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聽了一陣,又贊道,“這人琴藝頗高妙。”
白瑁略放下了些心,這說明并不是幻聽。但這琴音與她半夢半醒間聽見的也很相似,都能令人平心靜氣。
伴着這琴音,兩人終于都睡了一個好覺。
到了第二日,白瑁又去買紙筆。
這回兩人沒有遇見那般蠻橫的店家,順利地找到了一家小小的書齋。
那店面躲在街角邊緣,很不起眼,進門後擺設倒也雅致,牆上挂的字畫雖不能與名家相比,也還有幾分意趣。
進門這麽一掃,兩人就對這間小小的書齋有了好感,比那前一日遇見的李氏書畫鋪好了不知多少,兩人的好感也上升不少。
那掌櫃是一位留了一把花白胡子的老人,說話也是極風趣,并不因為兩人是個面生的姑娘家而欺客。在得知了兩人只想買些最便宜的筆墨紙硯後他仍是笑呵呵的,熱情地介紹了幾類便宜的紙筆,開了個極公道的價格,最後細心地将這幾樣東西包好遞給白瑁。
紙筆買的的很順利,白瑁自然心情舒暢,回頭喊扈櫻一起走。
此時,扈櫻正在一旁仰頭看着一幅畫。
那幅是一幅貓石圖,筆法還有些生澀,布局平淡,但那只貓卻畫得很有意思,眼眸靈動,渾身都透着嬌憨慵懶。
扈櫻指着那只貓,一語雙關:“這貓很像你。”
白瑁也瞧了好一會兒,笑回:“我有胎記的,她沒有。”
那幅貓石圖不過是個小插曲,兩人聊了兩句後就回了住處。
白瑁便鋪開了紙,磨了墨,開始在紙上一點點繪出曾走過的城鎮。
整整一個下午,兩人就在北窗下邊想邊畫。雖然将去的路程忘了,但回的路程兩人都記得清楚明了。
從尋芳樓所在的州城開始,一路往西,最初是一條雖然有些曲折但總體還能看出向西走向的路線,漸漸地走過的城市開始目标不明晰了,忽而往北忽而往南,總是在繞路,但好歹還是在勉強往西而來。到了最近幾月的行程,目的地變得撲所迷離起來,完全看不出她們具體該往裏去,只是在不停地繞路,東西南北皆是走過,一路風塵仆仆趕路時不覺得有什麽異樣,如今将路線一畫出來就發現,這些州縣來回穿插,有些州縣其實距離十幾天或一個月前走過的州縣靠的極近。
将這幾月的路線畫出來後,仿佛形成了一道厚實的弧形屏障。這道弧形屏障大致南北走向,弦弓突出向東。
兩人在這道屏障上來回奔波再無突破,除了目前所在的這座眉州城。
眉州仿若是破開這道屏障的一支小箭,微微向西插入。
白瑁瞧着那圖好一會兒,終是指着圖,遲疑地開口:“我們應該往這個方向而去。”
扈櫻也盯着那圖瞧了好久,聽見白瑁的話後,她慢慢地說道:“我們這樣憑方向和距離作的圖會不會不準?”
白瑁也有些懷疑自己了,有些煩惱,如果能有份更準确的輿圖就好了。
這時窗外又傳來了熟悉的琴音。
白瑁向窗外瞧去。窗外已是黑夜了,隐約間能聽見人們喊撒野的孩子們回去吃飯之聲,也能聽見夫妻為了柴米油鹽争吵之聲,還有那責罵孩子之聲,嬰孩的啼哭之聲,遇上喜事的開懷笑聲……這種種聲音彙在一起形成了人間特有的熱鬧氣息,但那琴音就穿過了這些嘈雜的聲音悠然地傳入耳中,連帶着這些嘈雜聲都變得優雅悅耳起來。
白瑁靜下心來向北眺望,透過那層層屋檐與如墨黑暗,仿佛能看見坐落在城北的那座威嚴宏大的建築群。
寒風從窗外吹來,将桌上輕薄的紙卷起,白瑁随手拿了一只茶杯壓住了。她下了決心,道:“我去趟州衙。”
扈櫻一愣,并不明白白瑁的意思。
只聽白瑁接着解釋道:“我去州衙偷輿圖。”
輿圖是軍事機密,只有少數幾處地方能存放,州衙內肯定有。
扈櫻驚愕之後大笑:“偷竊這種事一般都是鼠類會做的事,你作為能捉鼠的貓居然要行鼠輩之事。”
偷偷溜進州衙對于已修煉了幾百年的兩人而言并不是難事。
兩人從北窗躍出,也不飛檐走壁,化成兩道清風貼着屋脊直飛州衙。
地上的人們并不能看見她們,仍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好在州衙內也早已散衙了,除了偶爾一兩人外,州衙大堂二堂內都基本無人,兩人雖對這州衙內地形不熟,但在裏面盡情翻找也未驚動他人。
找了許久,兩人終于找到了一份輿圖。白瑁将那輿圖展細看,有些失望,這不過是一份眉州全境和部分鄰近州縣的輿圖。
白瑁的失望一直延續到回到小客舍內。
扈櫻勸了一路。
當兩人從北窗重新進入房間後,白瑁笑了,她自認為又想到了個好主意:“我們去益州。益州是益州路路治所在,我們一定能找到更全的輿圖的。”說着,她展開那幅眉州輿圖和下午所繪的簡單輿圖,道:“你看這兩幅圖對比下來,至少能證明我們自己繪制的并沒有差距太大,說明還是有一定準确性的。去益州,看益州路的全境圖,只是為了再對比一次,再做一次确認。畢竟,我們在這益州路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了。”
扈櫻小聲驚呼了一聲,無奈道:“你若在益州找不到全境輿圖,是不是要上東京開封府皇宮裏頭偷去?”
白瑁仔細的考慮了一會兒,笑道:“你說的也不是不可行。
扈櫻絕倒:“我覺得你真是魔怔了。”
白瑁半真半假的玩笑道:“真要去開封的話,可以從這裏先往西去邛州,再往北經益州、漢州、綿州,最後再折向東去開封。”
扈櫻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潑冷水:“我們身上的錢應該是撐不到開封的。”
“是的。我覺得我們可能不需要去開封就能達成目的了。”白瑁指了指了圖上那如同弧形屏障一般的地點,正色道,“我們一直繞着這一帶由南至北又由北至南地尋找,仿佛是遮住了向前的路線,只有眉州是突破了這個地帶往西又進了一步。我有種預感,我們要找的地方應該就在這道弧形的內側。所以,我想,我們應該将這一帶都仔細找一遍。”
“若按你說的,這弧形往西還有許多地方,又豈只是你說的這幾處,西面那塊地方更遼闊廣袤,我們一兩個月內肯定是沒法跑遍的。”扈櫻立刻苦了臉,有些不情願,“白瑁,我們這樣辛苦還不如回塗山,讓我爹爹媽媽幫我們,或者讓我哥哥們陪我們出來找。”
白瑁安慰道:“不會的,我們只需要在宋境內尋找,我能肯定我們倆從未出過宋境。”
扈櫻覺得自己這些時日吃過的苦已經超過了她幾百年來所有的苦了,有些頹唐的摟住白瑁的肩,抱怨:“好,陪你。白瑁,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找到我們的記憶,但我可以肯定我再跟你這樣轉悠幾個月,命就要送給你了。”
白瑁笑嘻嘻地反抱住好友:“不會的,你就當是游山玩水好不好?”
琴聲再次從窗外傳來,扈櫻覺得聽着這琴聲頹廢畏難的心也變得好多了,她笑:“舍命陪君子。”
伴着這琴音,兩人又一次的一夜好夢。
第三日清晨兩人收拾停當,退了房,往店小二介紹的名勝而去。
兩人先去了距離眉州州城不過幾十裏的彭山,只見這山綠樹成蔭,又聞流水潺潺,蟲鳴鳥啼,雖非仙界卻有仙界風姿。
白瑁在這山中逛了一圈後,興奮地對扈櫻道:“我們應該是來過這座山的。”
扈櫻也跟着點點頭,沒精打采地贊同:“是,我們來過。”
這讓白瑁愈發有信心了,更堅定了将整個益州路都逛遍的決心。
扈櫻卻愈發顯得委屈可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三休息,周四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