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悠悠忽忽就快到了。
塗山二皇子仙府中,主人雖不在,但下屬們并不清閑,由于皇子婚期将近,衆妖神們在各屬官的帶領下忙碌異常。相較于峰頂仙府的熱鬧忙碌,後山則更顯得極為清靜。後山布有雲霧大陣,常年雲霧缭繞,是幾乎不見任何鳥獸蹤影的地方,在後山腰近峰頂處有一處洞府,被長青藤蔓環繞着的青黑色石門緊閉。
這裏便是扈栎閉關所在。
五月初二這一日,那不知名的青色藤蔓上突然長出了一朵小花。花雖小,但顏色豔麗明媚,香氣撲鼻。終年不見鳥獸的洞府前被這花香引來了一只朱色的小鳥,繞着那朵新開的小紅花飛舞着,歡快地清鳴。
鳥語花香。
巍然不動如尊石像的扈栎驀然睜開眼,仿佛隔着厚重的石門也能瞧見洞府外的美景。
石門悄然打開。
朱紅色的小鳥叽叽喳喳地叫着,撲扇翅膀懸停在小花前采食花蜜。它吃得很專心,沒有注意到石門內走出的扈栎。看着那只專心致志的小鳥,扈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想到了白瑁。白瑁也是這般,每次吃到喜愛的食物時眼睛都在發亮,渾身都透出滿足。
扈栎從缭繞的雲霧中摘了一片雲,躍上雲端往峰頂而去。
扈栎先去了青綏宮見了父母。
狐帝狐後見到兒子出關後又驚又喜,關切地問了問傷勢複原的如何了。
“雖未完全恢複,但已無大礙了。”
狐帝道:“即使如此,就不該這麽早出來。”
狐後笑着調侃:“你這是心急了。”
扈栎笑,默認了狐後的話語,問道:“她這一年裏可過的好?”
“好,當然好。”狐後想到白瑁笑得更燦爛了,“這個丫頭平時看着随意得很,什麽事都由着別人幫她做主,但是其實是個有主意的,到了關鍵時刻穩得很。”
這話就琢磨着有些意思了,顯然這一年內是發生了什麽事的。
扈栎挑眉看着自己的母親,等着她解釋。
狐後卻開始賣關子了,改談起了他們的婚事:“婚禮我們商量下來還是按古禮,畢竟白瑁要在仙界出嫁,那邊暫時還無法接受太新潮的儀式。”
扈栎知道白瑁無事即可,至于其中曲折他當然好奇,但一向沉穩的他自然在母親面前也很沉得住氣,颔首道:“好。”
狐後又笑道:“你可知就為了白瑁從何處出嫁這一項就論了有一月有餘。”
扈栎确實有些驚訝了,道:“這又何可論的?”
他們的婚禮不能在凡間辦,白瑁只能在仙界出嫁,她在仙界沒有別的住處,不過也就那座小院而已。
“當然不是她自己,你與她的婚事去年正式在仙界傳開後,紫帝和東皇二位就開始争她了。一個說她是他唯一親傳弟子,自然該從紫微垣太虛宮中出嫁;一個說她在紫府洲住了這麽些年,且又是他恩人轉世,當然該從紫府洲洞虛宮出嫁。”
扈栎低頭呷了口茶,看着杯中那碧綠的茶葉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那兩位這般争論不休顯然是為了給她撐腰吧。”
“你就不好奇她最後是定在哪裏出嫁的?”
“紫府洲吧,她不會去紫微垣的。”
白瑁與紫帝的關系注定了她對紫帝只會遠而敬之。
狐後笑道:“你真了解她。那兩位争論不休時,白瑁還在凡間安安心心地上學,根本不知這事。為她操辦的幹爹幹娘畢竟只是妖族,身份不夠也插不上話,但那殷荔明裏由着兩位神仙打嘴仗,暗裏去通知了白瑁。白瑁回了趟紫府洲,就定在了她常住的那小院。”
“這也是應有之義。”扈栎看着狐後,“那小院當年是紫帝為她準備的,也算是全了兩位的顏面了。”
狐後又笑:“不錯,在這點上那兩位誰也說不出別的,又誰也沒能完全滿足,這不就開始在別處較勁了。”
扈栎詫異:“他們還能較什麽勁?”
“嫁妝啊。”狐後笑,“那兩位跟流水似的往白瑁那小院裏搬各種寶物。殷荔跟我說剛開始只以為那兩位各送了一樣法器寶物就結束了,想着兩位與白瑁的關系就做主替她收起來了。白瑁年前回紫府洲看了那兩樣東西,發現都是極精巧的空間法器,打開一看,那裏面的東西能堆滿一座屋子。”
扈栎笑起來:“東皇這是故意的吧?”
“據說白瑁不得不親自去了洞虛宮和太虛宮,但到底是沒能退回去。據陪她去的薜荔回來說,東皇幾乎是耍賴,一說這是給當年的百音的,除非百音親至否則他不收回;又說白瑁明明已經歷劫飛升為仙了卻不肯去洞虛宮拜見他,就是在責怪他害她身死,所以他要加倍賠禮。紫帝倒是正常些,只是坐在那寶座上看着白瑁說他只她這麽一個弟子,弟子卻不肯從太虛宮出嫁,若再不收了這些禮,外人會以為他們師徒不和。”
扈栎又呷了一口茶,終于問道:“是不是後來還發生什麽事了?”
那句關鍵時刻穩得很顯然不是指這件事。
“這麽兩件事一鬧,整個天庭都知道了這兩位是真心護着白瑁,不說別處,光紫微垣和紫府洲兩處的神仙們就上趕着去白瑁那裏了。事情便越傳越廣,終于讓昊天知道了。”
扈栎終于放下了茶杯,與桌面輕撞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音。
“昊天趁着白瑁在紫府洲過年時将她傳去了天庭。”
雙眸中厲色一閃而過,扈栎道:“母親那句話就是落在這件事上?”
“是啊,白瑁從頭至尾都在裝傻,估計把昊天一家子給氣的不輕。”
白瑁被傳召并未流露半點抗拒神色,反而興高采烈地對前來宣诏的天使道:“小妖還從未見過淩霄寶殿是什麽模樣呢!聽說那裏是天庭議事的地方,只能煩請天使等一會兒,小妖要裝扮的正式些。”
也不等天使答話,白瑁就冒冒失失地往裏屋去了,嘴裏還在念叨“要化個特別好看的妝,不能丢臉”之類。
這次傳召的天使不是太白金星那種軟和的老好人,是個既能揣摩上意又八面玲珑的,笑着攔住了她:“這不是公事,自然不用去那嚴肅莊重之地,仙子無需太正式,這樣就好。”
白瑁也不堅持,應了一聲,又問:“我姐姐跟我一樣從沒去過天庭,能帶我姐姐去見識見識嗎?”然後走近了幾步,小聲求:“小妖有些害怕,想讓姐姐陪我去壯壯膽。”
天使還未見過這樣坦白的妖,只能笑道:“天家之地,無傳召者不得入內。”
“好吧。”白瑁有些拘謹地看了看天使,又失望地看了看薜荔,“姐姐,你等我回來,我跟你講講那個天庭長什麽樣子。”
白瑁只身去了天庭,從未表明身份的薜荔立刻以塗山女官的身份去洞虛宮求見了東皇。薜荔與東皇只晚了一步到了天庭,正遇到一位怒氣沖沖的公主,正是曾試圖聯姻塗山的那位。
這位天庭公主聽說了父皇召見白瑁,等在必經之路堵白瑁,但最後顯然對白瑁很無可奈何。
東皇笑容可掬地尋了個小仙打探了一番知道了事情原委。
天庭公主自持身份,自然由身邊的小丫鬟用極高傲的語氣詳細介紹了她的身份。
試圖聯姻的事自然也被婉轉地提了出來,當然未成的原因卻是這位公主看不上塗山偏僻禮樂崩壞,不如堂堂天庭恪守禮儀。
白瑁仿佛什麽都未聽懂般,只是用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将扈栎大大誇獎了一遍,末了還為公主惋惜:“公主沒嫁真可惜。”
公主被堵得心頭怒意勃發,身邊小丫鬟也被最後那句氣得按捺不住,冷笑:“到底是凡間沒見識的小妖,眼皮子就是淺。”
白瑁不看小丫鬟,對公主道:“公主,你身邊都是這樣的小丫鬟可不好,太固步自封啦,現在凡間可好玩了。”然後變戲法似的拿了個手機出來,拉着公主就要介紹。
那丫鬟大聲喝止:“你一個妖,也配觸碰公主。”
白瑁更無辜了,轉頭就問天使:“天使,小妖聽師父說作為他唯一弟子在天庭上可以橫行無忌的,難道我拉一下公主姐姐的手反倒是不可以的?”
天使只能打圓場:“公主,她是紫帝弟子。”
白瑁似乎大度得很,也不計較那丫鬟的無禮,拉起公主就喊姐姐,繼續介紹那手機功能,還要跟她自拍。
白瑁仿佛看不懂公主的臉色,自顧自地笑着介紹得滔滔不絕。
公主被白瑁拉住,在衆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發作,臉色卻越來越黑。
天使不得不打斷白瑁:“仙子,陛下和娘娘還在等着呢,晚了就不好了。”
白瑁還戀戀不舍地拉着公主不放手:“姐姐,你在這裏等着妹妹,妹妹一會兒繼續找你玩啊,這手機還有許多好玩的,妹妹還沒給你介紹呢。”
公主簡直是咬牙切齒地笑:“你先去見過我父皇再說。”
聽到這裏,扈栎也笑起來。自拍了婚紗照後,她那手機裏全是兩人的合影。桌面、屏保甚至是那些能改背景的APP裏,滾動的、靜止的,應有盡有。
這位天庭公主不僅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還被白瑁赤/裸裸地秀了把恩愛。
扈栎問道:“後來呢?”
狐後回憶着東皇的轉述,笑道:“後來?昊天和瑤池畢竟還有顧忌,對白瑁采取的是懷柔政策,那丫頭就更肆無忌憚了。”
昊天與瑤池拐彎抹角旁敲側擊了好一會兒,白瑁一概都裝傻充愣過去了。
東皇帶着薜荔趕到時,瑤池正和顏悅色地笑:“本宮與你這小丫頭很投緣,想認你為義女,封你為公主,以公主身份嫁去塗山可好?”
白瑁似乎感激涕零,睜着一雙水靈靈的眼:“娘娘可當真?小妖自幼只知母親,不知生父,如今認了紫府洲鼠妖和魚妖為父母,但若是能認娘娘和陛下為父母當然願意的,畢竟多多益善嘛,多幾位父母寵我當然是很好的。”
東皇當時就看見那高高寶座上的昊天臉皮就抖了幾抖。
瑤池笑道:“你既已認了父母,本宮與陛下也不便奪人所愛。你即将與塗山皇子大婚,本宮便贈你些添妝吧……”
白瑁聽了似乎很失望,但聽到“添妝”二字眼睛又是一亮,立刻截了瑤池的話道:“好啊!”然後似乎又想起自己失禮了,很是汗顏地道歉:“小妖失禮了,娘娘您繼續說。”
瑤池被白瑁這麽冒失地打岔又道歉的做派弄得一愣,過了片刻後才笑:“聽聞紫微大帝與東華帝君都賜了你不少寶物,本宮的寶物品階一般,這瑩蟲之光就不與日月争輝了,便賞你幾個丫鬟,端茶遞水、鋪床疊被、管理財物都是極好的。”
東皇看得出來瑤池已經笑得很勉強了。
但白瑁似乎眼瞎得很:“好啊好啊。小妖自小到大都是自己一個,從未有姐姐們伺候過,多謝娘娘讓小妖也嘗嘗這被人伺候的美妙滋味。”
這話說得不倫不類,但也算是達到了瑤池的目的,瑤池端莊地笑了笑,但這發自內心的笑容剛露出來就被白瑁後面的話給驚回去了。
眼瞎的白瑁大膽地讨價還價,狀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有一點,小妖有些窮,不知能不能養得起姐姐們。娘娘啊,這幾位姐姐每月工資,不,月例幾何?讓小妖先算算能養姐姐們到幾時,若實在養不起時,我能将姐姐們仍送回來嗎?到時娘娘您千萬莫責怪這些姐姐們,實在是小妖自己的問題,太窮!”
瑤池呵呵一笑,道:“傻丫頭,你既嫁去了塗山,塗山豈會看着你養不起幾個小丫鬟?”
白瑁連連搖頭,連珠炮似地道:“那可不行,若是讓他們出錢養了,姐姐們就不是伺候我的了,到時候就變成他的鋪床疊被的丫頭了。娘娘,您有沒有看過凡間的宮鬥、宅鬥劇,沒看過也不要緊,凡間的話本小說總看過吧?這種貼身伺候的丫頭最容易和主子們發生一些說不清的事了,我會醋的,到時我會做出什麽不利姐姐們的事可就不好說了。”
東皇瞧着昊天與瑤池已經維持不住笑意了,忙上前一步斥道:“胡鬧!你這樣說讓那些侍女們何以自處?不如不收!”
白瑁似乎才發現東皇的到來,忙對着東皇跪下叩拜認錯:“是,帝君說得是。小妖想的太糊塗了,白白耽誤了姐姐們的好前程。”然後她又拜向瑤池:“娘娘,方才有位姐姐說小妖見識少眼皮子淺,小妖心裏還不樂意,但現在看來,确實沒說錯,小妖生于凡間長于凡間,确實不如您天家氣派胸懷。娘娘賞的姐姐們到我這兒來實在是暴殄天物,要不還是別賞了?”
“誰敢說本座的弟子見識少眼皮子淺?”紫微大帝沉沉的聲音自殿門處傳來。
白瑁便一骨碌地從地上爬起來,又看了看昊天與瑤池,貌似拘謹地喊了聲“師父”。
東皇與紫帝往前一站,昊天與瑤池不得不忍讓。
昊天哈哈一笑:“你這弟子有趣得緊。”
瑤池跟着笑:“真是憨傻的可愛,本宮竟不知那塗山二皇子原來喜歡這樣的。”
白瑁大言不慚:“兩個聰明人在一起算計多累啊,狐貍已經那樣聰明了,想來就喜歡我這樣傻乎乎的。”
東皇率先大笑起來,然後滿殿都是其樂融融的笑聲。
狐後道:“據說後來不僅人沒送成,又賞了一堆東西給白瑁。”
扈栎笑了笑,心裏卻跟着捏了一把冷汗,若是東皇和紫帝到的不及時,她那裝傻充愣的樣子就要被昊天與瑤池收拾了。
他站起身道了別,出了青綏宮。
扈楓一接到消息風風火火地趕來了,先去了扈栎的住處沒逮着,立刻趕到了青綏宮,一踏入青綏宮就嚷嚷着找二哥。
狐後笑道:“走了。”
扈楓郁悶:“原還指望二哥出關後能接手這攤事,結果他倒好,直接走了。”
五月初三,雖然已是傍晚了,但一絲風都沒有,天又悶又熱,汗出了一次又一次黏膩的堆在身上,讓人難受極了。
扈櫻不由地懷念起去年的暴雨:“還是去年那樣子涼快啊!”
白瑁笑着附和:“是啊。”
“說起來,再過一天就是端午了,我二哥差不多該出關了吧?”
白瑁連眼睛裏都是笑意:“是啊,端午我準備去塗山,你有什麽要帶回去的嗎?”她想等他一出關就能見到自己。
“我也想回去,要不你幫我打個掩護,就跟我爸媽說我們倆出去旅游了?”
“好啊,只要你能說服你爸媽。”
兩人說笑着出了校門。
校門外馬路邊的樹蔭下,停了許多來接孩子的車。
有一輛車吸引了白瑁的注意,很熟悉的感覺,她以前曾經坐過。随着她視線的打量,車門打開,有男子從車中下來。
白瑁歡呼一聲,一頭紮進了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