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容情
光明神殿的法庭上,坐在正中央、手邊有個木法槌的男子正是普瑞斯特。
今天是阿锊司風流案開庭審理的日子,許多民衆對于判處阿锊司死刑心懷異議,為了不落人口實,同時震懾光明城餘下所有民衆,普瑞斯特專門召開了這次審案。
陪審的還有十二名神職人員,分成兩隊坐在普瑞斯特兩邊,堂下的一排排鐵椅上則坐滿了法學的學生。
“普瑞斯特大人,我認為這次的判決十分符合法律。”坐在上首右側的一名男子站起來陳述,他的眉毛和胡子都有些花白了,看上去很有德高望重的氣勢。“光明城的律法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規定,只有男女雙方結婚後,生下的孩子才能有合乎法律的身份;沒有結婚之前,所有誕生的嬰兒都只能稱為私生子,我請問在座的各位,‘私生子’這樣的名號好聽嗎?難道不會受到所有好人、所有正經人的唾棄與鄙視嗎?”他說完看了衆人一眼,然後才滿臉嚴肅地坐了下去。
這時輪到左側六人中間的一名陪審員發言了,他的面相看上去有些年輕。“西尼爾長老,您剛剛說得那番話很對,但是我想請問您:既然律法早在十多年前就規定了,為何這十多年裏還是有許多‘私生子’被生了下來呢?那些留下種子的風流紳士們不照樣活得自由自在嗎?而那些被稱為‘私生子’的孩子,又有誰少了他們兩口吃的、讓他們餓得活不下去的呢?”
“哼。”那位德高望重的陪審員再次站起來。“這樣約束不了自身行為的人,也能叫作紳士?他們之所以現在還能四處風流,全都仰仗光明神的仁慈的天性,但這可不是那些纨绔們放縱自我的借口。一個君子,最重要的便是他的品德。立身行己、奉公守法,難道不是每一位紳士追求的崇高的人格嗎?”
左側另一位陪審員站起來了,他看起來比年輕的那位陪審員穩重些。“西尼爾長老,你剛剛的所言,全都是毋庸置疑的真理。我們是知道您的,您這輩子只娶了一位妻子,有幸和她生養了兩個孩子,夫妻恩愛,羨煞旁人。除了聰明伶俐、秀外慧中的女兒,您的生活中絕沒有第三者女人插足您和貴夫人的幸福生活。您是高尚的,這不容争辯,但同時您也是幸運的。您和貴夫人在婚嫁上沒有遇到任何阻礙,順理成章地結了婚,但其他人就不見得能和您一樣幸運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這種事還會有苦衷嗎?”
“當然。”那名年輕的陪審員重新站起來,臉上慷慨激昂。“這個世界上,除了女人不能變成男人,難道還有什麽比愛情更有苦衷嗎?難道現在坐在被告席上的漂亮紳士、一個久負盛名的好人,和他楚楚動人的情人,不正是被愛神暫時擋在了殿堂之外嗎?——我們已經了解到,普芮格娜小姐和阿锊司先生早就打算結婚了,只是因為一些意外暫時沒有舉行婚禮。”
“那他們為什麽不能等結婚後再行那種好事呢?”坐在上首一直沒說話的普瑞斯特這時發出低沉的聲音。
左側那位穩重的陪審員接過了話。“有時候是會這樣的,普瑞斯特大人。當感情到達了如膠似漆的階段,一時的情濃加上合适的地點、合适的氛圍,幹柴遇上烈火,行為就不是很能受到控制了,這時難免會生出一些任性的舉動。我敢說,這正是愛情的美妙之處。”
“愛情?”普瑞斯特冷笑一聲。“觸犯法律卻說成是愛情,朱庇特手裏的金箭被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換成背上的一口黑鍋了嗎?總之,你們在這裏争吵是無用的,光明城的百姓本該依照光明城的律法規範行為,誰敢越過雷池一步,誰就要付出牢記在心的代價!”
坐在右側的西尼爾原本和普瑞斯特在同一陣營,這時突然眉目松弛下來,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和緩。“普瑞斯特大人,仔細想一想他們說的話,其實也并非全無道理。阿锊司先生和普芮格娜小姐年紀尚小、血管裏正流淌着青春洋溢、粗心浮氣和沖動澎湃的鮮血,既然這個錯誤已經犯下了,不如就按照以往的慣例,放了他們吧。我相信普瑞斯特大人不僅一絲不茍,還像天神大人那樣擁有一顆慈悲為懷的善心。”
“那你就錯了,西尼爾。”普瑞斯特肯定地搖了搖頭。“正是因為光明神大人太仁慈,這才放縱了這些子民,将風氣搞得烏煙瘴氣。現在我是攝政,全權代理了光明神的職權,一切規矩我說了算。你說是不是,米瑟瑞大人?”他用上揚的尾音詢問坐在右側最角落的米瑟瑞,聲音裏有些志在必得。
米瑟瑞臉上端起笑容,得體地回答:“沒錯,攝政大人。”
西尼爾看着他們一來一往,遲疑了兩秒,最終還是開口。“生命像一顆閃閃發光的寶石,每個人都應該用心珍惜,倘若只因為無意間的一個磕碰,致使表面産生了一點劃痕,因此放棄整顆寶石,那不是太浪費了嗎?人無完人,誰又能保證一生都不會犯錯呢?假如普瑞斯特大人以後像阿锊司先生一樣,犯下了情難自抑的過失,我想到時候您一定也希望得到大家的原諒,正如我們現在可以原諒阿锊司先生一樣。以攝政的嚴謹的品格,這樣假設的可能性雖然很低,但人的一生中有無數的時刻,總有一個時刻會受到愛神的蠱惑——”
“真到了那一刻,”普瑞斯特兩只眼睛定定地看向西尼爾。“我就給自己也送上一副手铐,親自走入牢獄,将脖子送上斷頭臺,等待劊子手的行刑。”
法庭上一片沉默了,連米瑟瑞都驚訝地看向普瑞斯特。
“把獄官叫上來吧。阿锊司是難逃一死的。”
“那這位姑娘呢?她肚子裏的孩子總是無辜的,不能因為兩個大人犯了錯,讓一個無辜的生命被迫受牽連。”西尼爾指向普芮格娜,面露不忍。
普瑞斯特冷眼瞥向普芮格娜的肚子,抿嘴停頓了一會。“至于她,等孩子生下來再處置。……哦,那邊走過來的是獄官捷勒吧?你過來,帶着官差把他們兩人押回大牢。犯人阿锊司三日後早上九點處決,犯人普芮格娜暫且關押牢房,時刻注意她的狀況,必要時刻派一位産婆在她身邊照看。好,這個案子就到這裏。”
庭上所有人都站起來,大部分露出同情的目光,看着阿锊司和普芮格娜心如死灰地離開。
西尼爾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願上帝寬恕我的罪過。”正當他準備離開法庭時,另一位穿着制服的官差又帶了兩個男人上來。
其中一個個頭矮小,身上的衣服花裏胡哨;另一個動作搖搖晃晃,周身彌漫着濃重的酒氣。
西尼爾再次坐回陪審員的椅子上。
“禀告普瑞斯特大人,我今天在街上發現這兩人違反法律,特地将兩人抓了過來,交給各位大人一并審理!”
“你是誰?叫什麽名字?”普瑞斯特甩一甩袖子,示意所有人都坐回原位。
那名官差低頭一揖。“回大人,小的名叫厄蘭德,原先是陪在光明神大人身邊的下人,現在被貶到監牢裏供職。”
“哦?”普瑞斯特微微蹙起眉頭,“因為什麽被貶的?”
“因為太善良了,大人。”
“胡鬧!”普瑞斯特拍了一下桌子。“善良為什麽會被貶?我看你是太糊塗了,這才被光明神大人厭棄,投放到那藏污納垢的陰暗之地。”
厄蘭德唰地一下跪下來。“普瑞斯特大人,冤枉冤枉,小的一點也不糊塗,小的就是太好心了,如果我不是一個好心人,怎麽會把這兩個法外狂徒抓到法庭上來呢?”
“別再廢話了。”米瑟瑞眼見普瑞斯特的臉色越來越黑,連忙走下來大聲呵斥。“厄蘭德是吧?還不快速速說明,為什麽要将這兩人押上法庭?他們各自犯了什麽罪?趁我們穎悟絕倫的攝政大人在這,十二名博古通今的陪審員也在這,你們三人全都如實招來!”
那位個子矮小花裏胡哨的男子率先回話,他在回話之前竟然還把厄蘭德扶了起來。“各位大人,我是一名酒保,名叫巴坦德,在爾卡基妓院工作,就是那位本城最有名的布拉莎太太的手下,布拉莎太太最近特別難過,因為她在郊外的兩座妓院都被拆除了。”
普瑞斯特冷哼一聲。“罪有應得。”
十二名陪審員也面露鄙夷,心裏或多或少都猜到了這位酒保被抓到這兒的原因,于是不再用正眼瞧他。
只有米瑟瑞多說了一句。“別提那位忙着掙黑心錢的老女人了,你還是為自己難過難過吧,是什麽原因讓你被帶到這裏來了?”
“歐!米瑟瑞大人,當着我的面您能這樣說,對着布拉莎太太您就別這麽狠心啦,否則她遷怒起來,我的工作沒準就不保了。哎呀,好大人,您別生氣,我這就回答您的問題,不再啰裏啰嗦了。關于我犯了什麽罪,我現在就告訴各位。其實并不是什麽大事,只因為我往莊科先生的酒裏摻了一點水,卻以原價賣給他,你們要問莊科先生是誰的話,請大家看這裏——”他伸手指向另一個醉醺醺的男子。
那男子竟然還有意識,立刻将手伸得高高的。“對!沒錯!我就是莊科先生,莊科先生就是我,我姓‘莊’,‘科’是我的名,合起來就是‘莊科’,大家都管我叫莊科先生。”
“來人!”普瑞斯特聽不下去了。“這個醉漢嘴裏盡是些沒營養的廢話,将他的嘴巴用膠水封起來,讓他再也開不了口。”
那官差厄蘭德連忙出來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