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策馬洹水河堤,熏風吹面,楊柳青青,剪斷一江粼粼波水,我的心情如馬蹄般輕快。
依稀中看見子漁、媛幾和周單在馬背上追逐,就在一周前,他們還在河堤上跑馬…
還有采桑,再也沒有人給我留香膩的黍面饅頭了,心突然空了一半,就像剛穿越來的那晚…
人是時空的玩偶,遇見誰,得失什,都只是一段旅程,終究會迎來告別,甚至不告而別…還好有白義陪我,一路向西,遠離商都。
除此之外,回望商都,沒有什麽好留戀的,我不想再來第二回了。
……
沒有鐘表、指南針,太陽是辨別方向和時間的依據,憑借學過的地理知識,我腦子裏大概有一張路線圖:
今日循洹水走到太行山,明日沿太行南行至黃河,待渡河後,東繞伏牛山進入南陽,往漢江平原…
嘆,古人行路難啊!
就當一次騎行吧,我有自行車,名白義。想起我在現代,長途騎行會有朋友相伴,可這一次是一個人,缺衣少食、風餐露宿,還可能遭遇未知的危險,豺狼虎豹或江湖匪盜…
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啊,那些深閨書房技能在野外能不能發揮作用?我會不會就此變成炮灰?想想就瑟瑟發抖。
周單會來嗎?
回望來時的路,空無一人,才想起我們根本沒有約定過彙合點…
我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他幫我脫離了纣王,我已感恩不盡,為什麽還希望他來找我呢?這真是危險又愚蠢的想法。
呼——給自己打打氣,硬着頭皮上路吧。我揚鞭策馬,好在幾百公裏的路途,對白義來說并不遙遠。白義啊白義,你現在是我唯一的寄托。
……
不知道我懷着怎樣緊張的心情,一路狂奔,直至日落,終于到達太行山腳。山脈投下巨大的黑影,淹沒了我和白義
我從馬背上滑下,一下子落進了草地裏,起不來,騎了半天的馬,感覺骨頭快散架了。
白義看我不動,用它的大腦袋蹭了蹭我,卻被滿地鮮美青草誘惑了去…去吧,吃飽了才有勁趕路。
可惜我走得急,沒帶幹糧和水,羨慕白義想吃就吃…我胡亂抓了把草,咦?抓到了藤蔓,有心形的葉子,紫色的細藤,像我在現代養在室內的紅薯藤。
我順藤摸“瓜”,徒手刨土裏的根,土壤疏松只需幾下,便看見黃橙色的瓜皮,我欣喜再刨,一窩“地瓜寶寶”出露。
摘一個來,用葉擦淨表皮,咬下一口,脆脆的紅瓤,入口絲絲甜香,不亞于後世的紅薯。口感這麽好的“地瓜”,肯定是可以吃的食物。
晚餐有着落了,兩個地瓜滿足了口腹之欲,幸福感油然而生,我又挖了幾窩地瓜,做為儲備糧裝進行李包。
吃飯問題解決了,住宿呢?我起身環望,這荒天野地的,連一家燈火都沒有,看來今晚得露宿野外了。
我找了一顆樹,把白義牽過去栓好,便抱着麻布包,躺在附近一塊幹燥土坡上…溫暖的六月,不需要生火,應該不會被凍着。
第一次,一個人在古代幕天席地,興奮、疲憊、惴惴不安…
巨人般矗立着的是太行山,山澗空谷傳來林鸮幽幽的悲鳴,璀璨的銀河懸于眼前,優雅的白義站着睡覺,我的眼皮開始打架…
無人伴在身邊,可身處萬物之中。
……
次日清晨,睜開眼睛,陽光驅趕山影爬過我的身體,故意多躺了一會兒,讓太陽烤一烤昨夜的潮氣。
無聊揉起心形的藤蔓,周單會出現嗎?他會不會因為我而遇到什麽麻煩?
綽爾小邦周,現在根本沒有對抗大邑商的實力,他必須得到商王充分的信任,才能在商都活下去,而他昨日因為我制造了一場亂局,會不會被商王懷疑?
我不由得擔心起他來…
……
經過一夜休整,我和白義恢複了元氣,今天的行程很重要,我們要争取走到黃河。
…
一路暢通無阻,踏過原野,涉過溪水,并無大的阻礙。行至日中,遇一山谷,我疑惑了,這是哪兒?
在平原我是不怕的,但山區地形複雜,野獸出沒,我心裏沒了底…
腳下的路有人的足跡,應是有人走過。我決定壯着膽子和白義一起探探路。
……
一進谷口,仿佛進入另一片天地,四面山勢峭拔,赤壁翠崖,崖間有水瀑跌落,若白龍飛騰,飄飄灑灑,如夢似幻。
回望,卻找不到來時的路!正當我站在谷裏一籌莫展時,迎面走來一樵夫,我趕忙迎上去。
“大哥,請問怎麽出谷?”
樵夫肩挑一擔柴,支支吾吾比劃着手勢,像一個啞巴,但我看懂了他的意思,他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跟着他,果然來到了一處出口,但卻被山體分成兩個岔道,依着太陽判斷,應是東西兩條岔道。
“走哪一條呢?”我轉身問樵夫,卻發現另一個人朝我走來。
此人須發斑白,面容憔悴卻并不顯老,情致癫狂抑郁,手撫一把破木瑤琴,口中有唱詞,重複我的疑慮:“走哪一條呢?”
他讓我想到了竹林七賢,不過現在更應該警惕,我會不會遇見了個神經病。
“山中苦寂無聊,久不見女子,老夫失态。”他向我微微屈首,又問:“靜女何往?”
他雖不太正常,但穿着衣料華貴,也有禮貌,我稍稍放松下來,說:“我要穿過山谷,去大河渡口。”
“好辦,老夫知道路。”他回答得爽快,沒有了剛才的頹唐,像個正常人。
“哦,那太好了,敬請先生告知。”我高興得快要跳起來了。
“會下棋嗎?”他突然問。
“會。”我不解,問這幹嘛?
“哦?陪老夫下一盤。”他驚喜道。
問個路還附帶條件?這人真得無聊太久了?好在我會下棋。
“行。”我痛快應下。
……
他邀我來到附近的石桌,上面擺着現成的黑白石珠棋局,我一看,并非這時期常見的下法,有了一些圍棋的味道,我不禁對他的身份産生了好奇。
以前都是自己跟自己下棋,這次是跟會棋的神秘人,我提起了十分的注意。簡單走幾步後,他見圍不住我,便整了整散亂的白發,擺出了稍複雜的陣勢,不過都是我熟悉的古陣,我只需見招拆招。
我的表現還算娴熟,老者神情驚喜,棋逢對手的感覺,布局也越來越難…
幾十個回合下來,我倆不分勝負,可是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天黑了。于是我由步步為營,攻守兼備,專為進攻為主。
“靜女好棋!”老者大方地誇贊,“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請問靜女有何見解?”
果然下棋和聊國事最配。
他手下可用的攻略不多了,這是故意找話題拖延時間嗎?不過他為何問起我國家大事?我又一次疑惑這位“老人家”的身份。
“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先罰而後賞,尊而不親。其民之敝,蕩而不靜,勝而無恥。”我說。這是孔子的話,很犀利,但确實代表了我對商人祭祀的看法。
我說完,看向老者,他也凝視着我,精神大振,神采奕奕。
良久,他張了張嘴,舉着棋子,卻問:“下到哪兒了?”我給他指了指地方。
老者捋了捋胡須,搖搖頭笑了笑,舉兩顆棋子放在自己的右下棋盤,說:“我認輸。”
呼——終于結束了!
“老先生承讓,既然我贏了,還請指路。”我站起身,急切地問他。
“別急,老夫還有一問,欲聽靜女高見。”他按住我的手臂,傾身過來,神秘道:“路有兩條,分為東西,我王若執意往東,西當如何防範?”
我一聽,這話裏有話呀!我來時就有疑惑,這位老者不簡單,能說這話的必然是商王的親屬或重臣。但誰會郁郁不得志,隐居在這幽深谷地,終日下棋和彈琴呢?我仔細思索,那只有箕子了。
箕子,商王子受的叔父,因不滿子受酗酒淫樂、揮霍無度,苦心谏阻無果、憤而隐居。
…
“老先生擡舉了。依小輩拙見,我王雄才大略,往東乃正确之舉,東夷作亂多年,為商心腹大患,必舉國力平之;西方有周,周衷心至偉,必無患。”我堅定答道。
将來箕子可能回到王宮繼續輔政,我必須給他吃這顆定心丸,以免除他對西周的忌憚。
箕子看着我,神情突然變得意味不明。
……
但我趕路要緊,已經陪了他一個下午了,天就要黑了,今天無論如何都到不了黃河了,還要找地方解決食宿,想想就頭大…
“還請老先生給我條指明路。”我再次催促,我的話可不帶拐彎抹角的!
“往東。”
他淡淡地說,坐在了石凳上,扯來他的破木琴,故意搖亂一頭白發,悲凄撫琴,又回到了郁郁寡歡的狀态。
“好咧,告辭。”我向他屈身行禮,迅速騎上白義要走。
……
“等等,”正欲出發時,箕子追了過來,拉住了我的馬。
“還有什麽事嗎?”我問。
他擡頭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終松開了我的馬,轉身擺擺衣袖,說:“去吧。”
我快馬加鞭往東岔路口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