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塵一開始的确沒把她要離婚的話放在心上。
或者說, 他始終覺得事情還能出現轉機。
可直到某天應酬時,手機震了震,顯示是喻歲安的消息。
他原以為,又是來了解他的行程空檔的。
這些日子他确實很忙。
但是忙碌中有幾分是為了躲避現實, 他自己心裏也清楚。
司予塵覺得, 一旦自己空閑下來, 離婚的事情就避無可避。
然而, 喻歲安的耐心顯然已經在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中,被消耗完了。
看着手機界面裏冰冷的轉賬信息。
沒有任何一句多的話語。
那一大筆轉賬, 轉款人是喻歲安。
數額不如當初結婚時他給她的多,但應該已經是她的全部財産了。
司予塵知道, 這證明喻歲安一天都不想在他身邊多留了。
他身處燈紅酒綠,紫醉金迷的地方,意識漸漸被手機裏的那串數字拉遠。
周圍人的推杯換盞,谄媚讨好, 所有的一切, 都讓他感覺到無比厭煩。
司予塵随便找了個借口走出去。
夜深了,歡鬧聲停留在身後,顯得遙遠,但他知道喻歲安應該還沒有睡。
他沒有馬上收取那筆錢。
想了想, 還是發了條消息問喻歲安:【房子看得怎麽樣了?】
過了會兒, 喻歲安回他:【已經簽完合同了,挺滿意的,打算這周末搬過去。】
深呼吸,又慢慢地吐出去。
酒精讓大腦怔愣腫脹, 讓四肢發麻。
他說:【睡吧。】
将那條消息反複看了幾遍。
然後長按關機鍵, 把手機放進口袋裏, 轉身重新返回那令人嫌惡的場所中。
臨搬家的前一天。
喻歲安的所有東西都已經打包完畢,就等着搬家公司上門了。
考慮到第二天要起早,喻歲安在Hera酒吧向員工交代了幾句,早早就回到龍榆府邸。
她原本打算,今天就在客廳的沙發上将就一晚。
可推門進去以後,很快就覺得不對——
鞋櫃裏的那雙男士拖鞋不見了,玄關裏的鞋凳也被人動過。
她往裏走了幾步,看到男士外套随意搭在沙發旁。
屋內沒有開燈,司予塵穿着襯衫西褲,倚在沙發靠背上,耷拉着腦袋。
喻歲安瞥了一眼,茶幾上的煙灰缸被人用過。
東倒西歪地撚着幾根煙頭,零散的火星忽明忽滅。
聽到動靜,司予塵整個人都顫了一下,好半天才擡起頭,看着同樣站在黑暗裏的喻歲安。
隔着幾米遠的距離,彼此看不清表情。
“你回來了。”他說話的時候笑着,腦袋向後仰起,搭在沙發靠背上。
“嗯,你呢?”喻歲安見到他也有些驚愕,她将手裏的東西放下,順手要去摸客廳牆上的燈,“怎麽來了燈也不開,黑漆漆的。”
“不用。”司予塵出聲喊住她,“我今晚在這附近應酬喝多了,将就睡一晚明早就走。”
“那你回房間睡吧,床單被套都是新換的。”喻歲安說,“我的東西都收拾完了,我睡沙發就行。”
“喻歲安。”他喊她的名字,又笑,那笑聲愈發低啞,好像是高興的,但是又在掩藏着某種情緒,“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哪有讓客人睡沙發的道理。”
今晚月色混沌,怎麽也照不到沙發的這一側。
只有那松散的白襯衫,可以勉強辨認出對方所在的位置。
喻歲安望着司予塵的方向,心下一愣。
從夫妻到主客。
果然,他也很容易就接受了離婚的事。
她覺得自己還應該再說些什麽,司予塵已經從沙發上躺下。
兩只手支在後腦處枕着,語氣之中,依舊像個閑散纨绔似的逗弄她:“困了,好夢,喻歲安。”
喻歲安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空氣中響起吸氣聲,輕微得如同劍頭一吷。
緊接着似乎是察覺到喻歲安還沒有走,那聲音戛然而止。
司予塵躺在沙發上,擡起一只胳膊,白襯衫的袖口散開,掩住臉龐。
“沒想到我也有這一天。”
他自嘲地笑:“酒太烈了。”
喻歲安以為自己會失眠。
沒想到卻一夜無夢,安睡至天亮。
晌午她醒來,準備用冰箱裏的食材随意做點早餐應付一下。
因為不确定她搬走之後司予塵會不會常住龍榆府邸,所以也沒有采購新的食材,免得吃不掉壞了都浪費。
冰箱裏還有番茄和雞蛋。
她想了想,取出雙人份,準備給自己和司予塵各做一份三明治。
咖啡濾出濃烈的香氣,喻歲安端着杯柄深吸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不少。
她端着另一份咖啡和三明治來到客廳,看到司予塵還坐在沙發上。
喻歲安難得見到他這副不修邊幅的樣子。
襯衫的後背滿是褶皺,頭發也是亂蓬蓬的,唇角泛出青色的胡渣來。
他還穿着昨天的衣服。
“你不是這房子的主人嗎?怎麽不去沖個澡,換身衣服?”
喻歲安把早餐在他面前的茶幾上擱下了,才看到面前的煙灰缸上,已經塞滿了煙頭。
他以前,從不在家裏抽煙的,尤其不會在她面前。
喻歲安蹙眉,拿起茶幾上扔着的兩包煙殼瞧了瞧——
都空了,一晚上抽了整整兩包煙。
“不想吵你睡覺,公司還有事,我一會兒就走了。”司予塵話裏倒也坦蕩。
喻歲安“哦”了一聲。
又看見司予塵仰頭喝咖啡的動作,這才發現他眼眶下方發烏的一片,面色也是消沉頹喪,精神狀态極差,像是一夜沒睡。
喻歲安盯着他半晌,還是起身,走到島臺那側。
吃完早飯,又将盤子杯子洗淨,她看了看手機,才問司予塵:“你什麽時候去公司?”
司予塵答:“我都可以,需要捎你一程?”
這人倒也奇怪,前面嘴裏還說着有事,這會兒又變成了都可以。
“不用,我是想說搬家公司的車快到了,這就準備離開了。”喻歲安解釋,“司予塵,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我們就再見吧。”
司予塵聽聞,先是拿起茶幾上的空煙殼看了看。
明明剛才喻歲安都已經看過了,他卻像是現在才意識到煙都抽完了。
失魂落魄地在身上搜尋,好半天終于又摸出根煙來,點燃。
那支煙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骨節分明的手,連這樣随意的動作也顯得好看。
他深吸一口,吞雲吐霧地。
側頭看向窗外。
十四層,又是一片晴空的日子,連只鳥兒都沒有,哪有什麽風景可看。
明明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演技。
偏偏還狀似不在意地問她:“真要走?”
喻歲安梳着低馬尾,長發垂在背後,未施粉黛。
身上套了件最随意的衣服,卻蓋不住自身的氣質。
她将手擦幹淨,聲音清清冷冷地從客廳那一角傳來:“是啊,畢竟協議是當初就簽好的,不是嗎?”
這話說完,喻歲安就轉身進了房間。
司予塵在客廳看着喻歲安一趟一趟,将收拾好的行李搬到玄關處。
指尖的那支煙,早就燃燼了。
他終是沒忍住,手指用了勁,将煙掐熄在煙灰缸裏。
然後起身,接過喻歲安手中的行李,幫她擺到門口的位置。
“謝謝。”喻歲安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吐了口氣。
司予塵想對她說,那也不用這麽急。
但搬家貨運車的司機給喻歲安打來電話,說車子已經停在樓下。
喻歲安道了聲辛苦,便準備去給司機師傅開門。
司予塵一把抓住喻歲安的胳膊,将她攔在玄關處。
“怎麽了?”喻歲安擡頭問他。
司予塵沒說話,手上卻施了力。
他仿佛忘記這樣會将喻歲安的胳膊弄疼,只是想用目光牢牢鎖住她,眼裏是瘋狂的占有欲,以及不動聲色的挽留。
“松手,司予塵。”
喻歲安的聲音像是一盆從頭至尾徹底潑下的涼水,将他澆灌清醒。
司予塵瞬間松了手。
“對不起。”他掙紮着,想要阻攔卻又不敢動作,最後只能低着頭站在她面前,“我不想要什麽協議了,喻歲安。”
“你還有什麽要求,錢,店鋪,只要是我能辦得到的,只要是我能彌補的,你盡管提。”
“別走了,好嗎。”
一向來張揚驕傲,說風就是雨的司予塵,朝她服了軟。
他稍稍擡起頭,怔怔望向她,忍住泛紅的眼尾:“好嗎?”
“你多厲害啊,事業、金錢、房産、婚約、愛情,什麽都想要。”
喻歲安輕聲笑起來,但那笑意卻分外冷淡,往日的溫柔消失無蹤。
仿佛這清冷的,毫無在意的,才是她原本的模樣。
她說:“可惜,地球又不是圍着你轉的。”
最後一趟行李被搬運上車。
貨車鋼板車廂重重落鎖。
司予塵大步沖出來,又一次攔下她。
他忘了自己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TC集團總裁,穿着發皺的襯衫,問她:“喻歲安,不能再考慮一下嗎。”
這個時候的太陽已經不會火辣辣地炙烤皮膚,喻歲安在原地站了許久。
但最終,她還是走了。
她掙開那只拉着她胳膊的手,頭也不回地坐上搬家公司的車。
貨車發動,速度由慢漸快,愈漸駛遠,只留下那串長長的濃黑色尾煙。
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喻歲安眼中一片清醒。
她臨上車前最後的回答是。
“別太貪心,司予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