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房裏的光沒了,臨昭眼裏的光也沒了,片刻的怔愣過後,小孩仍舊擡手敲門:“先生,我是臨昭,您開門呀!”只是敲門聲與說話聲都小了許多,被轟鳴的大雨聲全然蓋了過去。
“先生,我是昭昭······”臨昭仿佛意識到了什麽,語氣變得有些木然。
可是身前這扇門始終沒有開。
他有過許多次想要離開先生,半夜離家出走;借着去雲水的機會時刻準備逃跑;自殺後提出離開。可是先生始終沒有放棄他,就算是最後一次,臨昭也明白,那不過是因為先生失了武功不想拖累自己。可是這一次,他感到,先生是真的要放棄自己了。
手掌心因為拍門而有些麻木,疲軟地從門上滑落,膝蓋也如同失了力,貼着門緩緩地跪了,只有嘴裏依舊在喚:“先生,您為什麽不開門呀?”
小小的身子蜷在門下,碩大的雨滴很快打濕了外邊的衣裳,貼在身上冷冰冰的,可是臨昭卻感覺到,眼眶是熱的。
他擡手捂住眼,崩潰一般哭出了聲,眼淚源源不斷地湧出,沾濕了他的掌心。
“嗚······為什麽不給我開門?先生,爹爹,我是昭昭啊,您說過,您說過我是小太陽,是您的小太陽,您不要我了嗎?”聲音越來越高,喃喃自語逐漸變成嘶吼,“爹爹!你開門啊!我知道你在裏面,你為什麽不見我?!”
尖銳的哭聲似乎是沖破了雨簾,掙紮着鑽進房間,落在蘇恒夜的耳裏。
蘇恒夜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睜着眼,他想,為什麽總是在大雨夜呢?仿佛每一次大雨夜,他都要為昭昭傷心一次。
沒有什麽辦法,從他把這個孩子從武進義手裏搶回來的那天晚上,就注定要為他傷心。
罷了,長痛不如短痛,過了這一晚就讓他随蕭岩走吧。
蘇恒夜試着閉上雙眼,可是外頭臨昭的哭喊并沒有停,反而越來越大聲:“先生!你是爹爹啊!你怎麽能趕我走?我以後會聽話,再也不惹先生生氣了,求先生不要趕我走!爹爹!!”
蘇恒夜心痛,頭也痛,腦子裏反反複複全是臨昭,一會是他剛學會走路,扶着床一個趔趄跌倒,立馬“嗚嗚嗚”地哭起來;一會是他趴在池子邊看魚,胖嘟嘟的小手指着水面,含糊不清地說“魚魚”······臨昭一天一天長大的畫面一直刻印在他的腦海裏,時不時就會冒出來。
只是,他當時為了救臨昭廢了一身功夫,現在,也必須為了救臨昭而送他離開。
蘇恒夜實在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來。
大雨下了小半夜,臨昭就在外頭哭了小半夜,最後渾身濕透,聲音嘶啞,嗓子冒煙一般,從頭到腳都脫了力,蘇恒夜也在床上頭痛了小半夜。
最後夜深人靜,雨漸漸小了些,周翺出來檢查莊裏有沒有被風雨打翻什麽東西,卻在蘇恒夜房門前看見了好似睡着的臨昭,他吓了一跳,忙跑過去:“小公子?”
臨昭被人一抱,立刻睜開眼睛,啞着聲音道:“周翺,你叫爹爹給我開門,好不好?”
周翺心疼得不得了,再一看那門,瞬間什麽都清楚了,抱起發燙的臨昭:“我先帶你回去換衣裳,仔叫喬大夫來看看。”
眼看着就要被抱離此處,臨昭拼命掙紮起來:“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見爹爹!爹爹!求求你!求你看看昭昭嗚嗚嗚······”
周翺紅了眼眶,只得用力抱緊臨昭,快步朝臨昭房間去。又濕又凍小半夜,再不回去換衣裳躺着,估計明天就得給他收屍。
臨昭始終看着那扇門,朝它張着雙手,仿佛要竭力抓住它似的。可是周翺沒有給他機會,仍舊毫不猶豫地擡腳離開,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扇門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視野中。
臨昭發了高燒,喬大夫大半夜的被周翺拖起來去看小公子,一肚子氣,邊生氣邊心疼,孩子都燒迷糊了,臉頰通紅,嘴唇卻一直無意識地動作着。
“他這喊什麽呢?”喬大夫問。
周翺表情複雜,欲言又止好幾次,最後只道:“您老人家別問這個多,趕緊把燒退下去!”
“哎呀!催什麽催!去看看藥熬好沒有?端過來喂!”
喬大夫和周翺忙活了半夜,臨昭的燒并未退下去很多,兩個人都不敢睡,只好坐在床邊守着。
床上的臨昭做了夢,夢裏他穿着和先生一樣的衣裳,站在明亮的廊檐下,他擡起手,食指在額心點了點,說:“還想要。”
“爹爹······”
周翺忍不住刮了一下臨昭的臉蛋,心想也真是孽緣,小公子從小到大不管是挨了打還是生了病,也無論嘴裏是說着讨厭先生還是像現在這樣喊着爹爹,他的情感始終是圍繞着恒夜先生生發的。
還是去叫恒夜先生來看看吧。
周翺清晨的時候去見了蘇恒夜,跟他說了臨昭的情況。蘇恒夜面上淡然,只道:“把病養好了,就送他和蕭岩他們走吧。”
“恒夜先生,您好歹去看一眼,小公子喊了您一夜。”周翺只是描述,便心有不忍。
蘇恒夜一直不與周翺對視,只顧看着別處,漫不經心道:“有什麽可喊的?”
周翺像是憋着一團火,故意要燒傷蘇恒夜:“小公子在喊爹爹,他喊爹爹,喊了一夜。”
果然,蘇恒夜沒有說話了,卻也沒有起身去看臨昭。許久的沉默過後,蘇恒夜輕聲嘆氣:“你記得,給他買點點心。”
“恒夜先生!”
“去吧。”蘇恒夜迅速打斷了他,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只是周翺沒想到,他再回到臨昭房裏,卻發現臨昭已然醒來下床了。那會喬大夫不在房裏,也許是回去休息,也許是去熬藥了。他看見臨昭背對着房門,似乎用力地弄着什麽,落在地上的一小團布料十分眼熟。
“小公子,你在做什麽?”周翺邊問邊進來。
臨昭專注手上的事,沒有理會他。
周翺到得跟前,大為震驚,臨昭手上一邊是那身青綠色的衣裳,一邊是一把利剪,正要把這衣裳給絞了!
“小公子!你幹什麽?!”周翺立馬去奪他手裏的剪刀,幸虧這是冬日的衣裳,厚實得很,剛剛也不過弄出了幾個口子,縫一縫還是可以穿的。
“你走開!”臨昭尖叫,聲音因為過分嘶啞而及其刺耳,“我就要剪了它!我再也不穿了!我再也沒有爹爹了!!”說着眼淚就淌下來了,手裏的剪刀也朝着衣裳胡亂猛戳。
“不是的,小公子,你別這樣,你聽話,把剪刀給我!”想要臨昭聽話是不可能的,周翺只能上手去搶,邊搶還得邊小心着不要傷到他,幾番争奪之後,憑借着力量拿到了剪刀,但是這衣裳也确實有點不成樣子了。
“為什麽不讓我剪了?他都不要我了!!”
“小公子······”
忽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周翺的話,周翺回頭看去,只見庭晣站在門口:“我看門沒有關,我可以和臨昭說會話嗎?”
周翺輕嘆,給臨昭抹了眼淚,又朝庭晣笑道:“庭晣公子,你進來吧,陪我們小公子說說話,我去拿點吃的。”
庭晣點點頭,目送周翺出了房,随後進來走到臨昭身邊,說:“我帶你去找一個人,他一定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