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告白

誰能想到，在這場案件中起關鍵作用的蒂斯凱神父竟然是光明神呢？

休本來就只在很久以前遠遠見過光明神一面，還沒有看清楚臉龐，現在卻發現來往了兩天的神父就是對方。沒有記錯的話，休還對神父說過光明神的壞話，甚至說過自己抛妻棄子的風流壞事。

完了。

腦海裏只剩下這兩個大大的字，休僵在原地，不發一語，一動不動。

同樣驚訝且害怕的還有普瑞斯特。

作為曾經審判阿锊司的判官，沒有人比普瑞斯特更清楚：一場案件的結尾，法與情重要，權力也重要。

蒂斯凱神父的面紗掉下來，從神父變成光明神的那一刻，普瑞斯特就輸了。

他啪的一聲跪下來，“光明神大人，您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卻沒有僅憑職權就将我處死，而是锲而不舍地尋求真相，比我當攝政時的所作所為高尚一千倍一萬倍，我在此誠心實意地悔過，承認我所有的罪行，請求光明神大人将我立刻處死，這是對我而言最好的歸宿。我背叛了光明城的法律，背叛了身為祭司的身份，更是背叛了光明城所有信任我的百姓，我願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請求光明神大人成全。”

場面有一瞬間的沉寂，圍觀群衆都沉默了，所有人都想不到，事情會有這麽利落的結尾。

就連米瑟瑞的心裏也一片唏噓，看着跪在地上的卑微的普瑞斯特，米瑟瑞突然覺得他仿佛老了十歲，全然失去了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威嚴。

想到這兒，米瑟瑞不由又退後了一步，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從這裏偷偷消失，無論如何也不想變成普瑞斯特那樣的結局。

就在所有人都旁觀這一幕的時候，有一個人也跪了下去，堅定地陪在普瑞斯特的身邊。

“菲昂絲小姐，你幹什麽？”南恩開口問道，同時想将她扶起來。

對方卻搖了搖頭，說什麽也不肯起來，眼淚從她的兩只眼眶裏下落，菲昂絲帶着哭腔道，“光明神大人，請求您将我也處死吧，普瑞斯特是我的丈夫，他犯下的罪行我願意和他一同承擔。”

伊路米納森知道菲昂絲對普瑞斯特的深情，甚至有些料到了這一幕，淡淡地開口道，“你們沒有結婚，按照光明城的律法，不能算作真正夫妻。快起來吧，不要跪着了。”

菲昂絲卻仍然跪着，“光明神大人，我和普瑞斯特早有婚約，未婚妻也是一種妻。”

這可真是難辦，伊路米納森想了一會，對普瑞斯特道，“你們曾經訂過婚，可因為你單方面的毀約，這樁婚事才沒有進行下去。現在我命令你立刻帶她去舉行婚禮，你可有異議？”

普瑞斯特深深地看了菲昂絲一眼，“沒有，光明神大人。我曾經愚鈍，錯過了一個真心愛我的人。上帝保佑我，将這個人又送到我身邊，這次我一定加倍珍惜。只是，”普瑞斯特把頭轉回向菲昂絲，溫柔地摸了摸她身上的裙邊，“只是我現在一個戴罪之身，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這樣求婚似的話，菲昂絲早已幻想過無數遍，她的眼淚越發止不住，雙手環過普瑞斯特的脖頸，歡喜地抱了他一個滿懷，就像抱着整個世界，“我願意，我愛你，普瑞斯特。”

天知道她為什麽會愛他。

也許他代表了菲昂絲曾經最燦爛的、如今已經消逝的時光。

誰知道呢，也許愛情就是這樣沒有由頭的。

伊路米納森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兩人，難得地有些觸動，“教皇大人，您願意為他們倆主婚嗎？還有米瑟瑞、捷勒，以及在這裏的我所有的子民們，你們一塊兒過去吧，讓這場婚禮更熱鬧些。但是教皇大人，等婚禮結束以後，請記得再帶普瑞斯特到我的宮殿裏來，我要給這件事一個結尾，現在你們去附近的教堂吧，不用顧忌我。”

“是！”安保羅微微點了點頭，帶領對方剛剛所說的那些人走了。

火羽石林的聖泉邊上突然靜了下來，只剩下伊路米納森、南恩和休三個人。

泉水嘩啦啦地往下流淌，就像在演奏一出不知名的音樂。

伊路米納森向南恩走近，休站在南恩的身後，也就相當于在向休走近。

休這時已經從害怕中回過了神，像普瑞斯特那樣跪下來主動認罪道，“光明神大人，我向您坦白過，曾經我和一位小姐相愛，兩人有了愛情的結晶，可是因為緣分不夠，我和他們被迫分離。如今為了贖回我自身的罪過，我請求申請流放，踏上尋找他們二人的漫漫之旅，還希望光明神大人成全。”

他低頭看着地面的石子，心想剛剛自己的措辭還算不賴，顯得十分有誠意，又無形之中起到了為自己開脫作用。

而且流放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嚴重的處罰了，總比阿锊司受到的死刑要好得多。

至于對光明神說過的那些壞話，他現在只希望對方大人不記小人過，将那些通通忘掉。

實際上伊路米納森确實不太記得休說過的不敬的話，因為有些內容似乎說的是事實。

他對休唯一感到不滿的，是對方和南恩的親近。但也同樣是這點，讓他不得不有些顧忌。

伊路米納森不動聲色地看了南恩一眼，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有些愣愣地站在原地。

伊路米納森仿佛怕驚醒她似的，轉頭對休輕聲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休聽着這輕飄飄的話語，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随即連忙麻溜地起身轉頭走了。

早知道不說流放了，再把處罰說輕點兒，休得寸進尺地想。

一只白皙骨節分明的手伸到臉頰上，南恩從發呆中回過神來，驚吓地後退一步，視線左右掃了掃，發現除了自己和光明神大人，其餘人都離開了。

“南恩。”一道清清涼涼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南恩擡頭看去，撞進一雙澄藍色的眸子裏。

她動了動嘴唇，想說的話卻一時卡在喉嚨裏。該叫他蒂斯凱神父呢？還是叫他光明神大人？

伊路米納森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掌心向上地遞過一只手，“過來，南恩。我向你道歉，一直對你隐瞞了身份，但是不管是蒂斯凱神父，還是光明神伊路米納森，雖然身份有所不同，但我為你伸張正義的心不會變，希望你不要介懷我的用心，好嗎？”

南恩看着他低垂的眼眸，有一瞬間陷進他的溫柔裏，但馬上又回歸理智，想了想後道，“光明神大人，您言重了。您是光明城的最至高無上的存在，沒有人有權力對您說一個不字。而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貞女，最大的願望不過是成為您的輔佐，擔任光明聖女的職位，怎敢對您介懷？況且您幫了我，在我危難的時候給我出主意，我感謝您還來不及。”

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南恩後退一步，想要跪下來表示敬重與感謝，順便答謝從前血蹄墳場那次的救命之情。

伊路米納森卻先一步托住她的手，低垂的眼眸下不知在想些什麽，定定地看了南恩一會後道，“為了表示這份謝意，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你能否答應我呢？”

南恩想也沒想地答道，“當然，光明神大人，我願意為您效犬馬之勞，願意為光明城的子民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

伊路米納森看着眼前這張篤定的臉，既有些好笑又有些忐忑，“我不需要你死。”

“嗯？”南恩眨了眨眼，“光明神大人，您請說。”

“我”剛開了個頭，伊路米納森敏銳地感受到遠處有人走來，神力往外一放，才聽到了安保羅教皇和普瑞斯特等人的聲音。

南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仍然靜靜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于是伸手輕輕蓋了一下南恩的眼睛，然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展顏一笑。

溫柔的動作像一陣春風拂過，沒來由地讓人感到十分舒适，南恩後知後覺地發現剛剛那下安撫用了神力，怪不得和她自身的力量那麽相合。

伊路米納森拿開手後道，“等會再說，有人來了。”

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南恩果然看到遠處走來的一群人。

教皇安保羅在兩人面前站定，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光明神大人，您讓我把他們倆帶回來，現在我們來了。”

安保羅看了看伊路米納森，回想剛剛自己是不是破壞了他們的二人世界。

不過他看南恩的樣子，這兩人也不像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

安保羅一邊這樣想一邊不由多看了伊路米納森一眼，臉上的神情仿佛在說：兄弟，你怎麽這麽磨磨唧唧的啊。

伊路米納森沒在意安保羅的眼神調侃，轉頭看向普瑞斯特和菲昂絲，淡淡地開口道，“首先恭喜你們喜結連理。其次，我現在要處理一些先前還留着沒解決的問題。普瑞斯特，你是一位新婚的丈夫，但你曾經也試圖用職權侮辱他人無瑕的貞潔。你一邊把善良的阿锊司先生處死，一邊以身犯法，同時犯下□□和背約的雙重罪惡。為了法律的公平，阿锊司先生是如何被判處死刑的，你就要如何一樣赴死。這些罪責你已經親口承認過，我在這裏也無需多言，為了你的愛情的緣故，我已經寬免讓你先去結了婚，現在，我必須讓捷勒把你關進大牢。至于你的身後的財産，按照法律本應該由公家沒收，但現在你已由妻子，這些財産便全部轉移到她的名下。普瑞斯特，你可有任何異議？”

普瑞斯特轉頭看了菲昂絲一眼，真誠地搖頭，“沒有，我的确應該為自己的錯誤負責。”

“好。”伊路米納森點頭。

正要把捷勒喊過來時，菲昂絲又道，“光明神大人，希望您看在我的份上，可以饒恕普瑞斯特一命，我可以不要那些財産，只求我的丈夫可以和我一同活着。”

對面光明神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淡漠極了，菲昂絲的語氣越來越沒有信心。

伊路米納森想到了什麽，開口道，“他殺了南恩的哥哥阿锊司，如果南恩能夠原諒你們，那我便放他一命。”

決定權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正旁觀的南恩有一瞬間不自在。

下一秒，菲昂絲便走過來握住南恩的手，臉上全是哀求的表情，“南恩小姐，求您看在我和你們合作的份上，您原諒我，原諒普瑞斯特，好嗎？俗話說得好，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普瑞斯特的用心固然可惡，可幸而他的行為沒有傷害到您，您就當您的哥哥是死于法律之下而不是死在普瑞斯特的私心之下好嗎？普瑞斯特試圖侵犯您的貞潔，可最終是圖謀未遂，所以該罪減一等。思想不是具體的事實，居心不良不能作為判罪的根據，您是公正無私的貞女，該知道我所說的句句都不假，對吧？南恩小姐。”

南恩聽着不斷傳來的哀求聲，似乎每一句都是對的，她嘆了一口氣，對伊路米納森道，“光明神大人，不可否認，菲昂絲小姐的話都是對的。我的哥哥死了，對于這點我很難過，但就算處死普瑞斯特，我的哥哥也回不來了，既然這樣，光明神大人您就放了他吧。剩下的我不想再聽的，我要回去了。”

她有些累了，在這裏找了這麽久，這場鬧劇終于結束，她想回修道院去，那裏才是一個能讓她安心的地方。

“等等。”捷勒這時卻突然走出來，大聲禀告，“光明神大人，我有一事要向你們彙報，現在正是合适的時機。南恩小姐，聽了這個消息，我想您會快活一點。”

場上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捷勒身上，捷勒轉頭叫身後的官差帶來一個人，這人用黑紗蒙着頭，被小心地帶到南恩身前。

等那人站定後，捷勒看了一眼伊路米納森，開口道，“南恩小姐，請您揭開這塊布看看他是誰。”

南恩緩緩地擡起手，心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黑紗下的人一定是她哥哥。

果然，當最後的眉毛和頭發從黑布下出現時，南恩的震驚已經不能用需要描述了，倒是阿锊司先一步抱住了南恩，“妹妹，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是那位蒂斯凱神父救了我，他在最後關頭從捷勒手中挽留了我的性命。對了，蒂斯凱神父呢，他怎麽不在這裏，我要當面向他道謝。”

南恩從她哥哥的懷抱裏退出來，阿锊司瘦了一點，胡子也長了些，看着他左顧右盼的目光，南恩指了指伊路米納森道，“這就是你要找的蒂斯凱神父，其實他也是光明神大人。”

阿锊司聽完立刻呆住了，他怎麽也沒想到救他的是傳說中的光明神。

正要和對方表示感謝時，那俊美的天神微微揚了揚手，“不必，阿锊司先生，你現在一定很想念你的愛人吧，普芮格娜小姐被安置在一個十分安全的地方，捷勒，你快帶他過去吧。”

捷勒立刻走了過來，“是。阿锊司先生，這邊請。”

他們兩人還沒走遠，普瑞斯特也道，“光明神大人，感謝您的寬宏大量。因為對阿锊司先生和普芮格娜小姐心聲愧疚，我的良心催促着我也要去跟過去看看。菲昂絲，我如今的唯一的愛人，你願不願意和我一同過去，有你在我身邊，我想我會更有勇氣對他們贖回我曾經的罪過。”

菲昂絲看着她新婚的丈夫，眼裏的淚水慢慢變成感動，“我願意。”

說完他們兩人也走了。

伊路米納森看南恩時的溫柔眼神，別人可能發現不了端倪，但已經經歷過感情的安保羅怎麽會不懂？他看着場上只剩下三個人，雖然很想留下來看伊路米納森的熱鬧，但還是識趣地給他和南恩留下了二人世界。

南恩不知道為什麽人一下子又走光了，她看了看四周，正也準備離開，一直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拉住了她的。

伊路米納森接下來說了一句她做夢都沒想到的話。

“南恩，我喜歡你，你願意陪我去教堂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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