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要是不回天庭去,以後滄蕪你也不用來了……”
“止傾上神……止傾姐……”繪暖急了,拉過她的手,“你就答應我好不好?求你了……好不好嘛?……嗯?”繪暖晃着她的手,憑着止傾多年的經驗,這繪暖,就是一個閑不住的主兒。
止傾抽出手,冷冷的甩下兩個字,“不行……”
雖說止傾醒來的這幾十年從未去過人間,但不用想也知道,此行必定未定因素頗多,繪暖沒見過什麽叫江湖險惡,而憑着止傾那點本事,自保尚可,可要是碰上個別道行頗深的妖魔,讓她跟着出去,出了事,說小了,是功力不濟,說大了,可就是無視仙家威嚴,坐視天顏掃地,這些都是虛的,眼前這人還只是個孩子,若是跟着自己,白白搭了性命,這會讓止傾很難過的,畢竟,這是這幾十年來,唯一和止傾交心的仙人……
繪暖似乎怒了,放開自己握着的手,“哼!你以為你是誰呀?不就是一個對過去一無所知,毫無記憶的廢人……”繪暖惡狠狠的對着她。“他們說得對,你就是個不識擡舉的賤……人……”
這一刻,止傾突然覺得很諷刺,原來自己一心為她着想,當她為朋友,可到頭來,在她心裏,自己不過是個賤人,還是個一無是處的賤人,這些年來,素日裏溫婉的恭敬與謙卑,不過是這些仙家的一番佯裝……
世人多說人心叵測,原來神仙的心也是這般,涼薄難當……
還不待止傾出手,卿非已經一掌橫劈過來,止傾愣了愣,即刻擡手,攔下卿非十足的掌氣……
“你……居然要殺我?”繪暖不可置信的望着止傾……
“殺你怎麽了?我再怎麽不濟,好歹也是個上神,就算是你父親,天尊見了我,都得稱我一聲姑姑,你?……算什麽……”她擡起繪暖精致的臉,甩到一邊,輕輕的笑着,“呵呵,這就是和我相處了幾十年的人?原來我在識人方面如此之差呢!……”她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繪暖的眼睛,語氣裏有諷刺,有淡涼以及一種滄桑的孤寂……
繪暖別過眼去,不敢與她對視。這麽多年,繪暖自己對這個上神,到底有多少出自真心,可能她自己也不清楚……
止傾将眼睛從繪暖身上移開,望向屋外波平浪靜的滄蕪河,“繪暖,這次本上神不跟你計較,從今往後,不許踏入我滄蕪一步……”
卿非一直都在看着她,不置一詞,實際上他也不可能說上一句……
對于世間的涼薄,止傾像是有一種與生俱來直覺與哀傷,這個結果,她或許是早就有想過的,亦或許是以前的種種在作祟,縱使記憶消失了,可心中對于曾經經歷過的一切還是留下了一點點僅存的直覺……
一陣沉默之後,微微擡頭,對上他輕柔的目光。
“陪我出去走走吧?”那個玄衣男子輕輕點點頭……
止傾輕輕撫着枝頭上那些青澀的杏子,一步一步的走向青杏林深處,身後的人默默的跟着,不遠不近,總是與她一步之遙……
她突然停下腳步,背對着他,立在青杏林最中央那棵最粗大的杏樹下,仰着頭,透過青杏葉,望向藍藍的天……
“卿非……你相信嗎?萬事皆有因果……你相信嗎?”她望着樹葉縫隙中星星點點的天,語氣涼得如同秋水……
身後卻遲遲沒有聲音……
她閉上眼睛,“繪暖說得也沒錯,我的确是個廢人,雖說是個上神,可卻是空有其名,我,前的種種皆忘了……連自己的名字……”她蒼涼的笑笑,“哈哈……連自己的名字都是他人說的……可笑!”
她停了一會兒,蹲下身來,拾起青杏樹下那只剛剛落下的杏子,只是,卻遲遲沒有起身,“都說萬事皆有因果……可誰能告訴我,什麽是我的因果?”
她雙手抱着膝,白色水袖完全遮住了她清澈明淨的臉,頭深深的埋在袖間……
微風拂過杏林,樹葉發出飒飒的聲響,靜的連同呼吸都是一種入耳的噪音……
有人說,能忘記過往,也是一種解脫,這麽說的人一定是沒有經歷過那種一覺醒來,過往皆成空的恐懼,沒有體會過那種蒼白的荒涼……
記憶,是生活留下的唯一憑證……
‘忘記是福’,總是基于你還記得這個前提的,若連過往都忘了,那又該怎麽證明你還存在這個事實?
卿非靜靜的望着她,眼底似乎有難過,有酸楚,片刻之後,卿非抓過她的手,拉着她,飛速的在這個青杏林間狂奔,風拂過臉龐……他玄色的衣袖和着她白色的裙袂在風中飄着……
他将她帶到滄蕪河邊,他從玄色袖下拿出一根木枝,在那軟軟的沙灘上,寫下了些什麽……她仔細一看,“不開心嗎?……”然後在末處畫了一張大大的苦臉……
然後隔着衣袖,拉着止傾的手,似乎在等着什麽?
浪花一過,那四個字只剩下了“開心”兩個,那張苦臉和那些不開心都随着白色浪花一起消失不見,那一刻,止傾心裏的陰霾也跟着浪花消失了。
都說心境影響行為,殊不知行為也一樣會影響心境……
止傾心裏湧起一絲絲淡淡的暖意,臉上溢起淡笑……
她本想跟他說一聲謝謝的,一回頭,卻只見卿非在金黃的沙灘邊緣寫下了一句長長的話:“姑娘救了在下性命,以後卿非就跟在姑娘身邊……報答姑娘大恩……”
她臉上帶着的笑意立馬僵在了臉上,半秒鐘之後,她皺皺眉頭,咳了咳,“哦……報答就不必了……你還是早些養好身體,早些離開吧,滄蕪不是凡人該待的地方……”止傾将“凡人”兩個字咬的重重的,似在提醒他,也在提醒自己。
說着,她轉身朝竹屋走去……
古往今來,仙凡相戀,從來都是沒有好結果的,可他們還沒到相戀的地步啊?明明才認識兩天……
卿非倒也沒再堅持,跟在她後面,也回去了……
只是,到了晚飯時分,只見那人端着一盤精致的點心,捧着一壺清酒,斜靠在止傾的門前。
“這是……玉露杏花糕?”她拾起一塊,放到嘴裏,皺了皺眉,擡起頭來,望着那個英俊的人。杏花,是止傾最喜歡的,或許是因為門外便是成片的杏林吧!
他點點頭……
“這些個杏花,可是我幾年前曬好,放到庫裏的,花了我近三年的功夫才弄好的……他居然用來做點心?”越想,止傾越是氣憤。
這個舉動,對于懶人來說,可真是極大的挑釁……
“以後……我的東西,你不許……”她的“碰”字還未說出口,卻見卿非已經斟好了一杯酒,将杯盞推到她面前,然後‘順手’放下一張宣紙,上面寫到“謝姑娘盛情,玉露瓊漿果真是好東西……”
“他連玉露瓊漿都倒騰到了?這家夥真不是個省油的燈……”止傾心裏暗暗诽謗。
“你到底拿了多少……”
又一張紙放到桌上,“全部……”
止傾捏着宣紙的指緊緊一籠,素白的宣紙即刻出現了深深的折紋,皺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放下紙張,心裏卻在暗暗咒罵着,“混蛋……”
明明很氣憤,她擡起頭來,卻依舊是雲淡風輕,“那公子要怎麽才能将那些杏花露還與本人?”
另一張紙立馬放在桌上,“讓我跟着你……否則,我将那些杏花露盡數賣了……想必以後也生活無憂了……”
“你生活很不好嗎?為何要打我玉露瓊漿的主意?”止傾一聽,氣不打一處來,好歹自己還救了他呢?
卿非聳聳肩,拉起止傾的手,寫着,“誰會嫌自己過得太好?”
沉默,沉默……
半晌之後,止傾只得微微點了點頭……但心情卻着實的不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