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集臨到晚自習才出現,整個人都籠罩在黑色衛衣裏,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班裏小幅度地躁動了一會兒,又回歸安靜。
樹仁中學作為本市聞名的私立高中,成績永遠放在第一位,能考進來的學子大多天賦勤奮并存,家境也不差。
自律幾乎是刻進骨子裏。
但在有些事情上,青春荷爾蒙促使好奇心瘋狂野漲。
遲耀在收到第十個小紙條後,望向下午就回到教室的易魚,她的精神狀态良好,甚至看得出心情不錯。
“聽說你們在廁所被抓了?”遲耀得知這個消息時覺得需要重新審視一下他的同桌,這個看起來軟萌柔弱的女同學,似乎并不像外表那麽乖巧聽話。
易魚從課本裏擡起頭,魚尾般的兩只大眼睛仿佛會游動,濃密卷翹的睫毛透出些許迷茫,看起來呆萌呆萌,遲耀覺得心髒劇烈抽動了一下,有些慌張地移開視線。
易魚沉思瞬息,點點頭,覺得這沒什麽好遮隐,流言總是起于真相的似是而非,“你的消息很靈通,人緣挺不錯。”
遲耀得意了一瞬,收斂表情嚴肅地看着易魚,“你們在廁所裏做什麽?他真的沒欺負你?”
标記行為一般伴随着某種親密行為,一旦發生,兩人就屬于公開關系,得到法律的保護,臨時标記的情況則比較複雜,一般出現在野O身上,或者尚未找到合适的Alpha,抑制劑突然失效,不得不需要Alpha幫忙的情況,這個過程滋生了很多黑暗事件,結局也不盡美好,總之是上不了臺面的關系。
易魚跟汲集來到這個世界前,是正兒八經的未婚夫婦關系,幾乎在全星際人民的祝福中舉行了盛大的訂婚儀式。
她萬萬沒想到,換個世界,曾經的正經關系竟然變成需要遮遮掩掩的地下關系。
內心深處有那麽一絲委屈和不忿,也還有那麽一點……刺|激?
易魚趕緊打住危險思想的自由行動,一臉浩然正氣,“在廁所裏還能做什麽,當然是上廁所。”
遲耀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仔細辨認易魚的表情,确定她沒有開玩笑,也沒有被迫後的難以啓齒和窘迫,一時之間不知該說點什麽才好,這個超出他的日常操作範疇。
有那麽一點騷!
易魚看出這個同桌非常具備正義感,心中有了結交的想法,以免他往後碰觸自己的雷區,引得朋友間關系破裂,她善意地提醒,“我跟汲集的狀态,更像誰欺負誰?”
遲耀心裏咯噔一下,覺得自己破解了一個驚天大秘密,無比震驚,就聽易魚又說,語氣頗兇,“但你們誰都不要動他,不然我會很生氣。”
汲集的追求者一直很多,礙于易魚的家庭出身,很多Alpha采取觀望的态度,極少數會對易魚放狠話,個別暗中對她使絆子。
易魚身經百戰,頗有經驗。
這個時候,只要先放話人是她的,就能吓退一大部分頭腦簡單的。
遲耀遲鈍了一分鐘,咔咔地轉過頭望向同桌,這個身材嬌小,容貌漂亮,衣着可愛,全方面無死角戳中直男萌點的女同學,超兇耶!
奶兇的那種。
愛情,就像一條牛奶河,帶着遲耀飄向遠方……
晚自習結束後,易魚給李茂盛發了信息朝着汲集離開的方向追去。
校園燈光昏暗,住校生和走讀生分流後,道路上顯得十分空蕩。
汲集一直沒有回頭,經過小林子時,他加快步伐下了主道,沿途的灌木叢很快遮擋住他的身影,他靜默了一會兒,聽見腳步聲直接朝他藏身之處追來,只得摘下帽子,看着陰魂不散的易魚,語氣頗為不善,“你跟着我做什麽?”
“送你回去。”易魚追得氣喘籲籲,天色暗沉,她怎麽放心汲集一個人回家?
想起對方的抵觸又補充道,“建立合作的前提是消息互通,我還不知道你家住哪裏。”
汲集捏了捏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不用。”
“你不坦誠。”易魚緩過氣,又放緩語氣,讓自己顯得通情達理且頗為他人着想,“遮遮隐隐會耽誤……”
易魚的話尚未說完,小林子裏傳來一陣壓抑的哼唧聲,汲集未動,易魚已經走過去,掀開茂密的枯枝,“什麽聲音?”
汲集想拉住易魚的手落在半空,他有些頭疼地後退半步,這個家夥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多管閑事。
那邊有盞地燈,随着枯枝的掀開,兩個女生出現在視野裏,矮個短發蹲在地上,一臉怨恨,身材高挑的那個正将膝蓋壓在對方背上,長發披散着,擋住整張臉,聲音正是矮個發出的。
矮個短發看見有人過來,表情立馬變得委屈巴巴,張嘴喊道,“救命!”
高個甩開頭發,露出一張異常明豔的臉,她冷淡地看着易魚和汲集,“滾!”
矮個短發的目光很快從易魚身上移開,當辨認出那個沉默不語的高瘦男生是誰時,立馬朝汲集伸出一只手,“汲集,救我,啊……”
高個美女一把拉住矮個的頭發,又發洩般地用膝蓋怼了幾下才松手。
她随意地撿起地上的書包,将散落在一旁的幾本書丢進去,背到身上,挑釁地看了眼易魚,最終将目光落到汲集身上,“校園霸淩,沒見過?”
易魚無視高個美女的挑釁,走到矮個面前,“你怎麽樣?還能起來嗎?”
矮個女生一屁|股坐在地上,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高個美女嘁了一聲,“裝腔作勢。”
道路上偶爾有學生經過,見這邊人影晃動,又隐隐約約聽見哭聲,有幾個停下腳步,商量着是過來看一眼還是直接報告給學校保衛處。
汲集看清高個女生拾起來的那幾本書有明顯的腳印和撕扯痕跡,矮個女生雖然哭得稀裏嘩啦,目光卻并不悲傷。
類似的矛盾,他曾經也遇見過,甚至不少,更有首當其沖的時候,誰叫他是那個耀眼家族最小孩子的未婚夫,從小定制,精心教養,任何一條都能引起Omega們的瘋狂嫉妒。
可說不出口的尊嚴和驕傲,令他疲于周璇,只得冷漠應對,直到有一天夫人拉住他的手,“孩子,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不去解決它便不存在,堆積得太多,它們會反過來傷害你,讓你變得敏感易怒。”
那雙手是溫暖柔軟的。
卻并沒有溫暖汲集的心。
他想夫人說得很對,因為他變成了一個Omega,擁有了敏感善變的情緒,如果,如果他還是Alpha,這些煩惱根本不會成為煩惱。
那易魚呢?
她會察覺到這場争執的本質嗎?
她不會,任何一個Alpha都不會在意這些細微末節的事情,對一個Alpha來說,哭泣的女生就足夠得到同情和呵護。
汲集的目光不由落到高個女生身上,他認識對方,這個女生叫淩雪,高一六班,風評并不好。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愛管閑事的易魚肯定會充當護花使者,問清緣由,調節紛争,然而淩雪的抵觸大約讓易魚得不到真實信息,矮個女生自然得到偏袒,結果如何,顯而易見。
汲集已經不想待在這裏,他仿佛在淩雪身上看見曾經的自己,拙于辯解,便用執拗和倔強充當武器。
雖然愚蠢,卻也是僅存的尊嚴。
突然一道目光冷冷投到汲集眼中,譏諷的,嘲弄的。
汲集驚了一瞬,那目光又很快移開。
淩雪為什麽這樣看着他?
仿佛他做錯了什麽,可他什麽都沒做,只是站在一旁靜觀其變。
這時易魚的聲音響起,溫和的,不偏不倚的,“她用膝蓋怼你的行為确實過分,你弄髒她課本的事情是不是也不友善?”
汲集意外地擡起頭。
易魚将矮個女生從地上拉起來,“有學生去報告保衛處了,如果驚動老師,我們也會被留下,自然我們看見的一切都不會隐瞞,但是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了,你希望再被留在學校兩個小時?”
矮個女生有些緊張地看着易魚,“你在瞎說什麽?我根本沒動她的書,剛才走到半路被她突然拉進來毆打,我才不怕老師過來,我要求驗傷,背上肯定有她的膝蓋痕跡,她對我使用暴力,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可惡,樹仁中學不會歡迎這種異類。”
易魚禮貌地等她說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說着,她轉過身看着淩雪和汲集,“我們走吧!”
矮個女生有些着急,“心虛了?”
易魚臉上的笑容不知什麽時候消失,屬于Alpha的氣質慢慢輻射出來,帶着不容置疑和深思熟慮的肯定,“我只是知道了想要排擠自己不喜歡的人,原來可以用這麽簡單的手段和辦法,而且效果還不錯。”
矮個女生臉上露出些許笑容,在昏黃的地燈下顯得粗俗醜陋,“你挺聰明。”
易魚笑了笑,“我想書本上的腳印也可以驗出來是你的而不是那位同學的。”
矮個女生頓時慌張起來,“那是我們推搡間踩上去的。”
“這樣?謝謝你!”易魚從容地點點頭。
矮個女生以為她相信了自己的說法,即便不相信也沒關系,撕毀書本與肢體暴力哪個更嚴重不言而喻,于是得意地揚起臉,“不客氣。”
易魚搖頭,笑意更加真誠,“我要感謝你的是教會我如何輕易排擠他人,那就是我硬要說是你撕扯人家課本,還言語侮辱,最後又動手,打不過就污蔑人家,怎麽樣?一點簡單的手段就可以排擠自己不喜歡的人,效果不錯吧!”
“你,你!”矮個女生氣得說不出話,目光不由自主投向汲集,他是在場唯一男生,只要他的意見不一樣,自己還有勝算。
易魚不高興了,三番兩次偷看汲集,這個女Omega什麽意思?
難道想趁她不留意時,偷偷欺負汲集?
她動了動,擋住矮個女生的視線,“他跟我的想法一樣。”
矮個女生發現形勢一邊倒地不利于她,狠狠剮了淩雪一眼,立馬背着書包跑了,動作迅速,令易魚驚詫,這個世界的女生跟她那個世界的Omega還是挺不一樣,能屈能伸。
“你就是那個易魚?”身後響起淩雪的聲音,沒了先前的冷漠和抵觸,她的聲線也溫和不少。
易魚轉過身打量這個女孩,不可多得的美人,有些堅強又有些倔強,身上某些氣質跟青春叛逆期的汲集很像,不過汲集的青春叛逆期并未持續多久。
她看了眼汲集,擔心汲集誤會什麽,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
她又覺得自己的語氣顯得有些關心和溫和,于是硬邦邦道,“同學間正常的相互幫助,不用感謝,再見。”
卻被淩雪強勢攔住,“為什麽幫我?”
易魚皺了下眉頭,她不喜歡強勢的Omega,“我讨厭一切欺騙和謊言。”
易魚擔心她還要糾纏,拉上汲集連忙朝大門走去。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淩雪清脆而愉悅的聲音傳來,“我叫淩雪,六班的,就在你們班隔壁,你很可愛,我很喜歡你。”
易魚後悔得要死,連忙偷看汲集的表情,見汲集沒什麽反應,心中越發忐忑。
優異的見習指揮官易魚是個緋聞絕緣體,這在軍部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人人都以為她潔身自好,道德高尚。
當然如此,不過更重要的原因她不想惹汲集不開心,汲集并不是吃醋掐尖的性格,甚至從不幹涉她的交友問題。
但,易魚有種感覺,自己要是做些什麽,特別是跟異性|交往從密,汲集其實知道,他只是不說,用一種眼神淡淡地瞥她一眼,年幼時還不明顯,随着雙方年齡漸長,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有時候只是跟軍部的Omega秘書們出去吃個簡單的午餐,汲集看過來的眼神,好像她去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
那眼神後面仿佛藏着一扇門。
門後有她用盡所有腦力都無法解讀的複雜情緒。
易魚本能地回避,戰戰兢兢,後來索性什麽樣的異性聚會都不參加,生活才又恢複如初。
易魚越發忐忑,得說點什麽,好不容易建立合作關系,要是毀在習以為常的維持校園秩序上,那就太虧了。
血虧!
“你看這個人臉皮真厚,都不認識就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這個世界的女生真是不知廉恥。”
話音尚未落地,汲集的聲音輕悠悠飄過來,氣息有些不穩,仿佛克制着什麽情緒,“你讨厭一切欺騙和謊言?”
易魚:……
汲集家門外,李茂盛看着易魚眼巴巴地看着汲集進門,又眼巴巴地看着人家燈亮燈熄,目光一路追随到二樓一處窗口,那裏始終沒再亮起燈光,最後失望地回到車上,怏怏的模樣讓人心疼。
“小魚兒,易老板和易尾在家等你,有什麽事回家大家一起商量。”
“嗯!”
易家的車漸漸消失在料峭的夜幕中。
像冰冷城堡的汲家二樓,一間卧室的窗簾被輕輕撩起,很久都沒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