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鶴龜年便熬好了藥,送來給李銘兒和李宏服用。李銘兒接過藥碗來,輕輕吹着,正要喝下去,李宏卻突然起身道:“妹妹那碗太燙了,我這碗方才攪過,已經溫和些了,妹妹喝我的吧!”
李銘兒笑道:“我不要,吹吹也就好了。”
李宏溫柔但是堅決道:“兩碗都是一樣的,妹妹喝我的吧,我不過是怕燙着你。”
李銘兒這才好似十分不耐煩似的,和他換過來,撅嘴道:“哥哥就是這樣喜歡麻煩。”
李宏看着她喝下去了,這才松了口氣,臉上露出釋然的表情來,也将自己這碗喝了下去。他在心裏已經相信,妹妹和自己都能好好活下去了。
秦鐵冥一直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來,他的目光緊緊盯着李銘兒,然而後者卻并不看他。等到李銘兒在小榛子的攙扶下回房時,秦鐵冥才跟上去攔住她,急迫道:“銘兒,你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讓我和你說幾句話。”
小榛子見狀,立刻便躬身要離開。
“小榛子你別走,”李銘兒喚住他,輕聲道,“秦公子既然是幾句話,那麽就快說吧!”
“銘兒,我……”秦鐵冥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小榛子,後者卻盯着林梢的一只喜鵲,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秦鐵冥吞吞口水道,“我真高興,你如今……”
“我要走了。”李銘兒皺皺眉,擡腳便走。秦鐵冥立刻慌了神,連忙攔住她道,“銘兒,你聽我說。”
“秦鐵冥,你好大的膽子,敢攔住本宮去路!”
秦鐵冥一愣,慢慢道:“是,那麽,公主治我的罪吧!”
李銘兒并不看他,嗔道:“不敢,本宮的命是秦公子救的,本宮不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還請秦公子不要攔着本宮。”
秦鐵冥有些焦急,他忍不住伸出雙手來想要觸碰她,李銘兒卻一把推開他,惡狠狠喝道:“你幹什麽!”
她一掌拍在了秦鐵冥的胳膊上,卻是那日秦鐵冥被倒刺帶所傷的部位,他當即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後退了兩步。“鐵冥,”李銘兒連忙上前道,“你怎麽啦?”
秦鐵冥一向是個最老實的,可是此時他卻順勢故意皺起臉來,使出“苦肉計”,低聲道:“你……你好狠的心。”
李銘兒連忙泛起他灰袍的袖子來,裏面的傷口已經滲血出來,秦鐵冥見李銘兒一臉張惶,忍不住胳膊用勁,叫傷口殷出更多血來。李銘兒已經是吓壞了,疊聲道:“小榛子,你個懶骨頭,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找鶴前輩來。”
小榛子連忙點頭答應,慌張而走,可是轉過一個回廊他就停了下來,探出頭來偷偷查看。開玩笑,叫鶴前輩來幹什麽,惹人嫌麽?
秦鐵冥見李銘兒雙眼含淚,也顧不得手上的疼痛,将她緊緊抱在懷裏,柔聲道:“這是對于我懦弱的懲罰,讓它多疼疼也好,好叫我記住自己是個多麽可惡的人。”
李銘兒委屈道:“你現在又不是……不是草民啦?你現在可是以下犯上,本宮可以将你治罪。”
“銘兒,對不起,是我做得不好。”
李銘兒聽他道歉,又難過又愧疚起來:“你做得就是不好,不過我也做錯了事,我不該瞞你這麽久,可是,我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又和裴禦泓一樣,我們也就不會在一起了。”
“我明白,我都明白。銘兒,所以我心裏愧疚極了,不過如果生死都不能将我們分開,那麽這些見了鬼的地位也不能。”
李銘兒心裏知道自己讓出了雪烏,已經是斷無回生的希望了。她猶疑地望着秦鐵冥道:“若是……我是說假如,我吃了雪烏,還是治不好呢,你會痛苦的,我不願那麽自私。”
“你在說什麽傻話啊!”秦鐵冥笑道,“你從來不是個自私的人,你相信我,銘兒,不管再發生什麽,我都會守在你身邊。我之前犯混,我已經受了懲罰了,你看,我不但傷得這樣慘,你不理我,還要在心裏上折磨我。”
李銘兒笑起來,得意道:“那是你活該。”
“可不就是我活該麽!我寧願多挨幾刀,也不要你對我冷冰冰的。”
“你不要裝可憐啦!你以為……”她板起臉來,“你以為這樣我就原諒你了?”
“你現在不原諒沒關系,但是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我總能叫你原諒我。”
“你若是在這之間又犯了錯怎麽辦?”
秦鐵冥笑起來:“那這輩子可就還不完了,我只好下輩子還。”
“你這個家夥,看起來像個鐵疙瘩,纏起人來又好似牛皮糖,你禍害我一輩子還不夠,連下輩子也要啦?”
“咱倆還不知是誰禍害誰啊,我和你呆在一起,這心就七上八下沒停過,我才是可憐呢,這輩子擔驚受怕,下輩子還要給你料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
“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啊!你敢嫌棄我麻煩!”李銘兒伸手在他肚子上擰了一下,柳眉倒豎,“我還嫌你呢!”
“你嫌棄我,還一見到我就兩眼放光?”
“什麽兩眼放光!”李銘兒又氣又笑,追着他打起來,“你說的我成了個母狼了!”
“你這麽張牙舞爪,可不就是個母狼。”
“秦鐵冥,我要剮了你!”李銘兒張牙舞爪追着他,果真如一頭亮着獠牙的小母狼一般。
兩個人重歸于好,這裏又幽靜,他們難得享受這樣的幸福,尤其對于李銘兒來說,和秦鐵冥這樣打打鬧鬧,已是人生最快樂的事了。
李宏的病已經治好了,李銘兒也依舊活蹦亂跳,整日和秦鐵冥鬥嘴。她心裏還是埋怨裴禦泓,從來不肯和他多說一句話。可是再幸福的日子也有到頭的時候,恭王爺見李宏将湯藥都盡數服下了,便帶着李銘兒和他要重返帝都了。他們這一路已經有大內高手前來保護,裴禦泓這些平頭百姓自然不能再跟着了。
再次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李銘兒心中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孫嬷嬷老淚縱橫,抱着李銘兒泣不成聲,宮裏皇上處決了莊妃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她自然也知道莊妃歹毒謀害公主和太子的事情,此時見李銘兒好端端地回來,她簡直是滿口“阿彌陀佛”念個不停,拉着李銘兒看了又看。
小榛子則驟然成了小宮女們的偶像,他本來就是李銘兒這個快嘴公主身邊的,因而講起路上的事來,也是眉飛色舞,神采飛揚,聽得李銘兒不停搶話道:“小榛子,這截是你亂編的!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她立刻接替了小榛子,手舞足蹈地給宮女們講起來,只聽得大家驚呼連連,孫嬷嬷也笑道:“誰家公主如你一般像個毛猴子……”
這邊正熱鬧着,李彙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殿外,他并不要人通告,只是站在那裏靜靜望着自己的女兒。事實上,他根本不知如何面對她,他愧疚得恨不能将自己的命拿來給她,可是都沒有用了。眼前這個美貌酷似她母親的女孩,這個跳上跳下活潑伶俐的女孩,生命已經是風中搖曳的燭火,不知何時就會熄滅了。
“父皇!”李銘兒看到殿外那老邁的身影,立刻跳下來叫道,“你來啦也不和銘兒說!”
李彙垂着頭,他實是不敢面對這樣一張充滿着朝氣的臉龐。
“父皇,你怎麽啦!怎麽不高興啦?”
“銘兒,”李彙突然跪地道,“朕要代表江山和百姓謝謝你……”
“天啊!”李銘兒也連忙跪地道,“父皇你是要折殺我了,天啊!您快起來。”皇上一跪下,滿屋子的奴才全都吓得跪了一地。
“銘兒,朕不光是跪你,還要跪你那早去的娘親,朕将來九泉之下,真是無顏面對她啊……”李彙老淚縱橫,抱着自己的女兒,痛哭失聲,“都是朕的錯,都是朕沒用啊……朕害死了你娘,現如今又要失去你,銘兒,你若是恨我這個沒用的爹,你便恨吧,爹才是該死的人,爹寧願自己死了,也要換你一命啊……”
“父皇……”李銘兒淚如雨下,安慰着老父道,“銘兒從來沒怪過您,您待銘兒一向是最好的。生死由命,想來是銘兒惹禍太多了……”她說到這裏,李彙又是大聲痛哭起來,李銘兒于是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抱着父親,她也流淚了,她自然是該為自己早亡的生命而傷心的,尤其是她已經看到了那麽多人世間有趣的事,愛上了一個值得她去愛的人,她才剛剛發覺這世間的好,就要離開了。
良久,她才溫柔道:“父皇,我們不要這樣,叫哥哥看到了,他該懷疑了。你知道,我好不容易騙他喝了藥。”她撫着李彙站起身來,向孫嬷嬷道:“嬷嬷去拿毛巾來。”她看到孫嬷嬷那一臉驚懼又好似知曉了什麽令人痛苦的秘密的表情,也心中不忍,不敢再看她。
她确實是沒有救了。恭王爺已經又返回南方去各處尋求名醫了,他們每個人見了她,都是一臉愧疚又痛心的表情。但是李銘兒還有一個秘密,她的手中,還有鶴龜年給她的一粒□□丸。“花無百日紅”發作的時候,雌蟲會啃噬她的心髒,叫她在痛苦中死去,這個□□可以麻痹她的直覺,便是死亡,也就是慢慢睡過去了。
能夠平靜地死去,已經是上天垂憐了,她只消睡上幾個時辰,便永無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