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魔界,空無人影,止傾也已經習慣了這種空闊與寂寥。她手裏握着卿非很久之前送給她的那只幻骨扇。
是啊!想想确實已經是很久以前了呢?那時自己忘了所有的事,甚至是自己的修為。
她擡頭望望天,空嘆了一聲。
“姑娘留步……”
應聲,止傾微微轉了轉頭。只見一個長得頗為俊郎的男子立在幾米開外。
止傾笑笑,淡淡的吐了一聲:“螟蛉……”聲音與日前的天差地別。仿佛一夜之間歷經了數萬年的滄桑一般,看破紅塵萬丈。
可她眉宇間似乎有種忽正忽邪的東西在游蕩。
螟蛉看着止傾稍微愣了一愣,皺皺眉頭,他啓唇便稱:“尊後……您想起來了?”
她嘴角一勾,嘲諷的笑笑:“記住又怎樣?忘卻又怎樣?存在過的始終都存在那裏,一絲都不曾消減……”
由于忙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止傾沒太注意螟蛉的稱呼。
“難怪……若不是記起,尊後您不會有這樣的态度與氣場……”螟蛉無端嘆了口氣。
“老态龍鐘罷了”止傾自嘲着:“不過……似乎這樣才更符合我經歷過的那些悠悠歲月呢……”
螟蛉沉眼,然後擡起:“尊後……其實您無憂無慮的樣子挺好的……”
“誰都想無憂無慮,但無憂無慮終歸只是人的一廂情願罷了,自古長久不得的……”這一番話後,她便不再開口。
見止傾不說話,螟蛉故意引開話題:“天這麽晚了,這更深露重的,尊後當早些歇息才是……”
“你先下去……”止傾把螟蛉打發下去。
但在魔界幫着魔尊打理了三萬年事務的人,豈是那麽好糊弄的?
一看止傾這架勢,他立刻猜到了止傾的用意。
“尊後不會是想離開吧?”螟蛉眉眼一沉,直直的盯着止傾。
止傾沒有說話,但她這反應,螟蛉已經當她是默認了。
他想了想,半跪在止傾面前:“請尊後收回成命……”
止傾皺皺眉:“起來……”她微微停頓一下,開口:“還有……不要叫我尊後,三萬年前我便已經不是你們魔界的尊後了,如此稱恐有不妥……”
螟蛉并沒有和止傾争執稱呼問題,他埋下頭,似在回憶什麽,然後擡起頭直直的望着止傾的眼睛:“尊後那年意外身亡後……”螟蛉故意停頓一下。
止傾知道他說的便是那場大戰中,她擋在了卿非和紫瞳之間那樁事。
“尊上回來後,幾乎是瘋了……他沒日沒夜的将自己關在風阮居……醒着,叫您的名字,醉了,還是叫你的名字……我從未見過他那般狼狽過……”
止傾眼睑動了動,可語氣照樣是波瀾不驚:“如果你想要和說那些紅塵俗事……不好意思,我沒興趣……”
螟蛉卻并不停止:“他覺着是他的過失,是他無能,害了尊後你,害了小皇子……自那以後,屬下便不再看到過尊上用劍,就連自己的随身佩劍——屠淩劍,他也将它封印在了滄蕪竹屋……”
止傾心裏暗暗琢磨:“難怪,以前失憶時未曾覺得,現在想想,他怎麽可以對一把富有靈性的絕世神兵第一次便用得如此順手,原來那劍三萬年前便是他的……到底是我太過天真……”
止傾想想,開口:“可那已經過去三萬年了……既已過去,何不讓過去安息……?”
螟蛉笑笑:“以前我也是這麽勸魔尊的,可……你猜他怎麽說?”螟蛉頓了頓:“尊上說:我不是他,也不是你,自是不知其中愛恨糾葛……那段情,他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七日之後,您回魂夜那天,他竟然只身潛入天界,盜取您的遺骨,用了近乎半數的功力來留下你的一縷魂魄……”
“是嗎?”止傾的語氣與剛才的毫無二致。
“你可以不信……可我說的這些都是事實……”
螟蛉看着止傾,“尊後……你怨,怨尊上有無數的女人,你沒看到的是尊上在你沒察覺之前便已經做好了将她們遣散的完美準備……你怨,怨尊上不信你,疑你是天界細作,殊不知尊上對您從未疑心過……”螟蛉想想,開口。
“信我?……哈哈哈……”止傾放肆的大笑。
此話一出,止傾便知道,其實她自己是介意的,介意那些往事。
螟蛉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他毫不畏懼的望着止傾。
“不錯……尊上自始至終都是信你的……其實一切都如我們預料的一般,只是,到後來……小皇子的死讓一切迅速失控……”
他停下,“尊後,你可知道,尊上打一開始在滄蕪結界留下你時便知道你是天女……要是不信……他是不會出現在那的……尊後……其實尊上一直自責,為那個孩子的死……為你所受的委屈……所以……不要記恨他了……”
止傾聽着,眼睛裏有一絲疼痛,不知是為那段無疾而終的愛情,還是當時單純的自己。
“我不記恨他……”
可是正如她自己所說,“原諒又如何?不原諒又如何?已經過了那麽久了……”
“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盡了,你和魔尊最後能怎樣?你們自己決定……”螟蛉低下頭,“我不想你們同我一樣,後悔終生……你知道嗎?茫茫無盡的歲月有時也是一種煎熬……”
止傾有點失神,回過頭來,那人已經離開了。她站在原地許久,然後踟蹰一番,邁開了腳步。
止傾最後還是選擇了離開,離開之時,她想:“其實哥哥說得對,魔界本就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立于雲端,止傾看着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地方。
離開這兒已經三萬年了,她上前一步,落在天界,望着煥然一新的景象,完全找不到一絲一毫當年的影子,原來花園裏她父君命人為她搭建的秋千早已不見,連滿園的蒲公英也已經不知所蹤。
天宮裏照樣是一片祥和,可卻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她擡頭,望着蒙昧的天幕,突然好想大哭一場。
“止傾上神……天帝有請……”一個小厮立在旁側,低眉,開口。
“帶路……”
若是以前的天界,她是用不着別人帶路的,可她清楚,這裏不是。
止傾一踏進大殿,千百雙眼睛立即瞟過來,這讓她很不舒服。就站在衆仙的目光中,止傾只是朝天帝微微一笑,算是行禮。
見止傾不拜,有仙家自告奮勇,上前一步,“止傾上神身為衆神表率,豈可如此無理?還不快快拜見天帝……”
止傾擡眼望了望天帝,這才發現他的額上也有一顆丹青朱砂。與她飛升上神時的一模一樣。
“原來宣我前來就是為了見證他飛升之喜?”止傾心裏有一絲說不出的感覺,輕蔑?但又似乎沒到那個程度。
“恭祝天帝飛升上神……”止傾朝着新天帝的方向拜了一拜。
以前她可以仗着自己資質老,不必行禮,如今同是上神,她便生生少了很多特權。
“嗯……”天帝滿意的點點頭。
止傾拜完,衆神跟着又拜了拜。“恭祝天帝飛升上神……”
“止傾……”天帝看向止傾的方向,喚了一聲。
惹得止傾一陣不悅,“這剛飛升,換的着連稱呼都改得這麽快?”
止傾只是看着,不說話。
“方才我與衆仙家都商議過了,如今你我都是上神,身份同等尊貴,論輩分屬你我最高,實屬佳偶天成……今天本帝在此問你,你是否願意嫁給我為妻,做我的天後……”
止傾淡漠一笑,這次她清楚了,這次确有輕蔑之意。
“這算什麽?表白?還是命令?”她想。
“回天帝,此事恐有不妥……如此只會讓讓天上地下嘲笑天帝你糊塗,亂了輩分……”止傾義正言辭的開口。
這天帝的臉一下子不好看了,可依然強裝着笑。
“這……”衆仙即刻就炸開了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雖然天帝有此提議時,有些仙家也不同意,可迫于身份地位,自是無人敢站出來反對的。他們料到止傾會有異議,卻不想她反對得如此決絕。
“我看誰敢?”他狠狠地捏了一捏龍椅上的扶手,像是做給止傾看的。
“天帝不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若是如此,還不如早日退位讓賢……免得白白誤了萬千成仙修道之人”止傾一步也不退讓。
若是以前,止傾或許不會拒絕得如此毫不留情,可她終究不能忍受別人打她的主意還說得如此道貌岸然。
天帝一掌不偏不倚朝止傾天靈蓋擊來,止傾揚起袖,浮起來一掌迎上去,萬千青絲瞬間蒼白如雪,藍色暈影漫上眸子。
“嘭……”周圍的仙家被彈出好遠。
只需一掌,止傾便将天帝擊退,落到了龍椅上。她甩甩衣袖。向着強壓着胸口一口血的天帝拱拱手:“承讓……”
“你……”天帝本想說什麽,望着眼角還有一絲淡藍的止傾,自覺的住了嘴,嘴角溢出血來。
衆仙家惶恐的看着止傾:“止傾上神不是個什麽都不會的……”一迎上止傾的目光,即刻慌張的低下頭去,不敢言語。
“止傾上神能否給本帝一個理由?”新任天帝語氣微怒,卻又不敢太過明顯。
“天帝想要理由,本上神就給你一個理由……本上神已經成過親了,而且還有了孩子……”她望着天帝的眼睛,“不知這個理由夠不夠?”
“什麽時候的事?”
“三萬年前……”止傾想了想,“算算,他該比天帝要虛長幾萬歲呢?”
言外之意,“如此,一個比你大的孩子……你是管他叫孩子呢?還是讓他管你叫爹呢?”
天帝自覺顏面掃地,臉色很不好看。
“……此事容後再議……”天帝大手一揮,匆匆屏退了衆仙。想是不想再此事上多做糾纏。
“如此……本上神便先行告退了……”止傾拜了一拜,徑直走了出去,“還有,以後最好少打我的主意……”她微微停下腳步,語氣稍有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