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的星空下,兩道人影在露天的頂樓一站一坐。月光灑落在他們身上,在坐着的少女水藍色的長發上折射出神秘的光澤。
“這裏的這段是什麽意思?”她低頭指着一本書上的一段話。
“戰鬥吧……榮耀将使你們永生。”黑色長發的男人緩緩一笑,用柔和的語氣這麽回答。
辛西亞正在讀的是一本關于遠古時代三神的典籍。之前的訓練已經告一段落,辛西亞這個半文盲也趁着這幾天的功夫沒日沒夜地看書,努力補充自己匮乏的常識。
她好不容易才在大篇幅的溢美之詞中找到一段據說是來自火焰之神菲尼克斯的宣言,結果還悲劇地發現這句話使用陌生的語言書寫,她居然還看不懂!
辛西亞在文森特包容的視線中,感覺萬分不爽。
“永生……真的存在嗎?”她試圖将話題轉移到文字本身的含義當中,“菲尼克斯不是神明嗎?那麽他說這種話應該不是單純的鼓勵宣言吧。”
“是啊。”文森特似笑非笑地看了辛西亞一眼,那雙原本還溫柔似水的眼眸突然就變得邪氣起來。這個男人氣質之多變、轉換之自然簡直是辛西亞生平僅見,她才不會承認當初他開始教學那會突然轉變出的鬼畜模式簡直要讓她驚呆了。
“火焰神菲尼克斯最令衆生敬畏的并不是他對于天空的制霸,而在于他那不死的神焰。”文森特眯起眼眸,整個人身上透露出一股悠遠而神秘的氣場,“無論受到多嚴重的傷勢,即使是死亡,他都能借着自身的神焰無限制的複活。而作為他的信徒,借由他的神力獲得什麽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那麽,擁有着他的血脈的菲尼克斯家族,肯定也有着類似的技能吧。”辛西亞嘆了口氣,感慨道。
“不用擔心,除了西澤之外,這一代的菲尼克斯還沒有人覺醒了血脈。”
“是嗎?可是西澤不是還有個弟弟?”
辛西亞想起當初剛進城看到的那個金發紅眸的小正太,脾氣暴虐、面色陰沉,一副被世界辜負的憤世嫉俗模樣。
“哦,你說米契爾啊。”文森特語氣平淡地說,“那是個可憐的孩子。雖然和西澤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體質卻和普通的族人沒什麽兩樣。他和西澤的父母曾經因此對他很失望。”
辛西亞眯着眼點了下頭:“看來平日裏雖然喜歡胡鬧,但還是渴望得到父母承認的孩子呢。怪不得會每天來這裏報道。”
她走到頂樓的邊緣,透過一層水幕般的屏障,隔着密密麻麻的藤蔓之海遙望着站在最外圍的金發孩童,對方毫無察覺,仍然維持着惡狠狠的神情瞪視着自己身前這一片吃人的植物海洋。
“他們還真是锲而不舍。”文森特也慢悠悠地走過來,語氣感慨,“門口的那些小家夥們都快要吃撐了。”
辛西亞他們的蹤跡不知道什麽時候洩露了,每天都有數不盡的勢力急急前來查探。法師公會明面上自然是全盤否認,并且言辭拒絕了其他勢力進來查探的要求。暗地裏這些偷偷摸摸探進來的勢力,則是毫不留情地全部消滅。事實上,在防禦全開的法師公會面前,他們連第一道法師之藤的關卡都走不進來。
更別提見到被時空魔法挪移到另一個空間的法師公會內部的辛西亞了。
“給你帶來麻煩了。”辛西亞有些歉意地說。
“嗯?別擔心。”文森特笑着搖了搖頭,“你的價值比這群家夥們加起來還要高得多,所以我只是做出了合理的取舍而已……反正我們的總部也不在這裏。”
言下之意,甚至是已經做好了犧牲這裏的法師公會分會的準備。
辛西亞皺了下眉。一旦他們為了她付出那麽大的代價,那欠下的人情可就深了。不論是從自身的道義來講,還是從人情方面來說,她都必須避免這種情況出現。
在心裏下定了決心,她擡起頭直視正低頭看她的文森特,詢問道:“利歐呢?”
“那小家夥不就在下面嗎?”文森特伸手指了指一處角落,“他可是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呢。”
利歐對魔法并不感冒,戰鬥方式就是偏向于近身搏鬥。因此剛開始在法師公會的一段時間很不得勁,前仆後繼的刺探者們出現之後,他就直接将獵殺他們作為自己的訓練方式,每天不等辛西亞将他拖回來就根本不會停手。
辛西亞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法師公會對她來說是個不錯的地方,但對利歐卻沒什麽好處。一群精于魔法的法師們對戰士的變強之路也根本沒辦法提出有效的建議。她不明白為什麽利歐從留下來的那一天開始就變得有點不對勁,對實力的追求也比以往要厲害的多,好像有人在他身後拿着皮鞭追趕着一樣。
就算單單是為了利歐,她也應該離開了。
離開法師公會。
“文森特,可以幫我一個忙嗎?”辛西亞注視着底下浴血的身影,輕聲說道。
“當然沒問題。”文森特一口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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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城中之城,萊特城城主萊因哈特的城堡之中,人潮如織。
今夜據說有能令城主萊因哈特公爵大人親自出門迎接的貴客來訪,因此舉辦了盛大的歡迎晚會。城中數得上號的幾家貴族都接到了請帖,紛紛換上最正式的禮服,帶着興奮與喜悅的心情赴宴。
當然,也有少數的貴族實際上根本對此次的宴會不感興趣,卻因為城主的強制命令而不得不來的,少不了就在內心多有抱怨。
萊特城最具盛名的大貴族之一的奧倫多家族,則是規規矩矩,扣好時間,不早也不晚地到達了宴會的大廳。
他們進來的時候,一堆穿着漂亮衣服的年輕舞姬正從大廳偏門離開。她們的腳步輕盈而迅捷,沒有弄出一點聲響,因此誰也不曾注意過這群人的消失。
進門之後,一位穿着漂亮而華麗的禮服,面上帶笑的俊俏少年低聲地對自己身邊的年長女性說着話。
“母親,為什麽這次非要我來呢?我可還是有事情要做呢!”擁有一雙靈動眼眸的少年臉上帶着一副相當讨人喜歡的笑容,嘴裏卻說着與之完全不相稱的刻薄話語,“那位公爵大人難道真的像傳聞中的那樣,因為受到的打擊過大已經有些失常了麽?不過是一位城主的到來而已,需要這麽大張旗鼓的?”
“威爾,你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一身華麗狐裘的貴婦人同樣嘴角帶笑,低聲訓斥着愛子,“這次來的那位大人可不僅僅是一個小城的城主那麽簡單,一會你要是敢有任何不敬的舉動,那可連我都救不了你了哦……你仔細看看你父親的眼神。”
威爾依言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一眼威嚴的父親,随即整個人都驚呆了——這個滿面期待眼角似乎還閃着激動的淚光的家夥是誰啊!!絕對不是他那個兇殘嚴厲動不動就對他非打即罵的冷酷惡魔父親!
“來的人是你父親很敬畏的那位那人呢。”眉眼精致的貴婦人淺淺地笑,“所以,萬一你晚上鬧出什麽亂子來,你父親會氣成什麽樣子可想而知哦。小威爾晚上一定要乖乖的。路易斯你也是,要看着點威爾。”
“是的,夫人。”身材高大的英俊青年幹脆地應下,嚴肅地看了看威爾。
“我知道了啦。”少年撇撇嘴應下。他離開母親,步履優雅地走向另一處餐桌。純黑的眸子彎着,左右轉着小腦袋四處打量,做出一副純然天真的少爺模樣,似乎對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充滿好奇和興奮。但眼眸深處,卻仍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別人或許很難看出來,但在身為他的母親的那位夫人眼裏,卻是一清二楚。
“威爾最近似乎對那兩位傳聞中的神裔後代很感興趣?”她輕聲問詢身旁高大的青年,眼神似有疑慮。
“是的。”路易斯一板一眼地回答,對面前的夫人發自內心的尊敬,因此對她的兒子也是照料有加,關于威爾的一舉一動他都有派人注意,“自從傳出了他們二人躲藏在法師工會的消息之後,他就一直很在意。每天都帶着我們團裏的人去法師公會的門口堵着,但是并不闖進去,似乎只是單純地守在那裏。”
“真奇怪,他從來對歷史和神話都不感興趣。”夫人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角,有些歉意地對着身旁的青年說,“這孩子的擅自行動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不用顧忌我的面子,好好教訓他一頓也可以。”
“不會。”路易斯微微搖了搖頭,爆炎是他一手創立,威爾就算做了什麽過分的舉動,也不會動搖他的權威。更何況只是帶着他的人出去晃晃而已。
“那就好。”夫人釋然般笑了笑,随即眼神中又閃過擔憂,“這孩子确實有些不對勁,應該和那兩位隐藏得很好的神裔有關。路易斯,你要幫我看着點他。如果可以的話,找出我的威爾失常的原因。”
她的眸中閃過冷光,身後的青年微微欠了欠身,無聲地應下她柔和的指令。
已經離開的威爾當然不清楚身後那段有關于他的對話,他百無聊賴地四處閑逛,時不時熟稔地和認識的人打招呼,思緒卻一直處于神游狀态。
剛從那個魔女一般的神裔手下撿回一條命來的時候,威爾不是不慶幸。辛西亞離開之前說他自由了,他第一時間就找了自己家裏可靠的醫師檢查自己的身體,得出的結論是确實沒什麽奇怪的東西在他身體裏了。本來這件事情應該就到此為止,他應該完全忘記那段不堪回首的被欺壓的回憶,恢複到過往的沒心沒肺,在堂哥路易斯的放任下将他的爆炎傭兵團鬧得雞飛狗跳……但是,偶爾的午夜夢回,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将那雙神秘而朦胧的海藍眼眸從腦海中驅逐出去。簡直像是中了什麽邪惡的咒語一般,整個人從早到晚都渾渾噩噩。
直到前幾天情報部收集到的一個消息傳入他的耳中,才仿佛一道驚雷一般驚醒了他。
辛西亞的蹤跡竟然被人發現了!?
他是知道辛西亞秘密潛藏在萊特城,而且有很大可能是在法師公會,但是……見鬼!向海洋女神發誓!絕對不是他透露出來的!
他一點也不想半夜起來看到前來索命的女妖。急急忙忙跑去法師公會門口,顧不上理會身後跟來的一群人。他急切地想要見到那個女孩,卻絲毫不敢硬闖,最後只能苦逼地在門口蹲守。
說不定在這個角度辛西亞可以看到他呢?
雖然他知道辛西亞會從正門出來的可能性不到萬分之一,但至少這樣可以證明他沒有敵意了吧?
根據他推算,如果辛西亞還有想要見他一面的意願,今天晚上絕對是絕好的時間!因為大部分勢力都被請去了城主的城堡,守在法師公會留守實力也大大減弱,如果辛西亞想要做些什麽事的話,今晚就是最好的時間!
可惜的是,他料到了這個,卻沒料到自家父親會如此重視今晚的宴會,就連他這個平日裏被他嫌棄到死的兒子都硬要帶上,拖家帶口地趕去赴宴。
不就是一個城主嗎?什麽索頓城?根本沒聽說過啊!肯定是那個破落地方的小城市,有什麽地方值得父親做出那副樣子來……
一想到自己壯得跟頭熊一般的父親臉上露出的那副如同思春的少女一般的憧憬,威爾忍不住心頭一陣發寒。
“啊!對不起!”身體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威爾回過身,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離開了宴客的大廳,來到了一處陌生的走廊。
這個地方他也是第一次來,但面前的這些美豔的少女們,讓他一瞬間就明白了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真的很對不起,這位尊敬的大人……”撞到他的是一個看起來年紀很小的女孩子,穿着輕薄的白色衣裙,自然垂落的棕褐色長發上綴着一朵白色的小花,配上那張梨花帶雨的漂亮臉蛋,整個人看起來清純而惹人憐愛。
“沒關系。”威爾興致缺缺地揮了揮手。要是往常,他可能還會有興致逗弄一下這些舞姬和歌姬,但今天實在是完全沒有心情。
“非常感謝您,尊敬的大人。”女孩怯怯地擡起頭,見到威爾俊秀的面容時,水潤的眸中閃過一絲迷離,音調變得越加軟綿起來。
“好了,你給我走開。”威爾皺了皺眉,後退兩步躲開這個女孩突然湊上來的香軟身軀,眼神閃過一絲不耐,臉色徹底地沉了下來。
“對、對不起……”受到這樣的斥責,女孩的臉龐驟然紅了起來,羞愧地快要哭了的樣子。
周圍的女孩隐秘的嗤笑讓她暗暗咬牙,不由在心中暗恨眼前這個俊秀的少年不解風情。但今晚出現在這座城堡的所有客人都不是她這種地位的舞姬能夠怠慢的,她只能忍氣吞聲地再三道歉之後,帶着自己身後的隊伍離開。
威爾也根本沒有将這群舞姬放在眼裏,漫不經心地和她們錯身而過,卻在下一刻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角。
以為是哪個還不知好歹的舞姬,他徹底冷下臉。即将發怒的時候,他卻突然愣住了。
無數次出現在腦海中的那雙如同海洋般深邃而美麗的眼眸對上了他的,那張蒙了面紗的面容輪廓卻是如此熟悉。
他完全愣住了:“你……”
剛才被拒絕的女孩回過頭,就發現隊伍裏最後一個平日裏沒什麽存在感的舞姬竟然敢伸出手直接觸碰那位尊貴的客人,頓時豎起眉怒斥了一句:“露絲!你在做什麽!”
尤其是當她看到那位剛才還冷臉拒絕了她接近的少年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愣住,居然沒有拒絕那個少女的時候,心頭的那把火頓時燃燒得更為旺盛。
她急走幾步想要扯開少女拉着少年衣角的手,卻被一把打開了。
“抱歉。”少年反射性地将藍發的少女拉到身後,突然間恢複了一開始見面時表露出來的那種謙遜有禮的神色,他的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絲毫看不出來剛才還毫不客氣地将她的手打開:“因為害怕你傷害到她,所以下手重了一些。”
捂着已經紅腫的手腕,白裙的少女眼眶隐隐泛紅。但對少年的話,她根本不敢不回:“……沒關系的,請不要在意。”
“這個女孩我很喜歡,我可以帶走她嗎?”威爾再接再厲,一手将身後的少女摟在胸前,臉上不可抑制地露出了着魔般迷戀的神色。
那個凜然不可侵犯的魔女此刻正全面地處于他的掌控之下,甚至被他突然抱在懷裏也乖巧地不吭聲。雖然知道這只是短暫的僞裝,但也已經足夠讓威爾完全亢奮起來了。
誰也不知道他此時的心跳的有多快,激動、興奮、緊張、刺激還有隐隐約約報複成功的快感,讓他欲罷不能。即使知道稍後有百分之一百的可能會被狠狠報複,此刻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恨不得變本加厲地觸碰她。
“可、可以……”舞姬本就是從小訓練出來取悅主人的存在,對這樣的要求根本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應下了少年的話,白裙少女不甘地望向那道依偎在少年懷裏的嬌弱身影。論姿色、論氣質、論談吐,她哪一點比露絲差?為什麽那個少年對她如此不屑一顧,卻對露絲幾乎一見鐘情?
但此刻藍發少女的臉正背對着她,被那位年輕俊俏的少年珍惜地捧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根本看不清露絲此刻的臉和表情。
眼睜睜望着兩道身影相偕離去,白裙少女嬌俏的面龐上突然顯露出一絲迷茫。露絲……到底長得什麽樣呢?她發現記憶中那張藍發少女的臉赫然已經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