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了從前,喬靈妩聽見裴雲棄這樣一番話,必然是要毒舌的刺他一番,最後鬧得兩個人都不愉快。
但現在,她已經在裴雲棄面前死過一次了,随着那次死亡,她與裴雲棄的前塵恩怨盡散。
所以現在她也沒有必要再說一些傷人的話了。
裴雲棄偏着頭,還期待的看着她。
喬靈妩又低垂了眸子,心無旁骛的幫他處理、包紮傷口。
裴雲棄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一直到傷口都處理完,兩人間都保持着沉默。
喬靈妩站起身,将手清洗幹淨後,目光轉向裴雲棄,裴雲棄還保持着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活像個木頭人。
“裴雲棄。”她喊了一聲。
裴雲棄蔫巴巴的應了一聲。
喬靈妩伸出左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腦袋“別生氣啦。”
她在哄他。
裴雲棄倏的擡起頭,仿佛滿血複活了一般,看向喬靈妩時,眼眸亮晶晶的,似乎亮滿了星星。
喬靈妩猝不及防的對上這樣一雙眼睛,她幾乎有一種要陷在他眸中璀璨的錯覺。
那顆在心中早已破土發芽的小苗苗,正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肆意生長。
小苗苗迎風招展,喬靈妩因此情不自禁的說道“我之前是不是說過,随着我的死亡,我們前塵恩怨盡散?”
她沒有讓裴雲棄提心吊膽太久,立刻說道“現在我們面前的彼此,是全新的你我。我們要不要,重新開始?”
雖然她覺得她同裴雲棄從前也說不上有了開始,但估計在裴雲棄心裏,她已經愛他恨他抛棄他好幾輪了。
裴雲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又懵又驚喜“重新開始?我和你?”
“嗯,我和你。”
“姐姐,你這是允許我愛你了嗎?我做錯了很多事,現在都還未能向你彌補……我還逼得你不得不死遁離開,我那時真的覺得我不配,我……”他幾乎語無倫次。
那都是大半年前的事兒了,裴雲棄竟然還記得,或者說,他一直都不敢忘。
喬靈妩柔軟溫熱的指尖輕輕落在了裴雲棄的唇上,止住了他的語無倫次。
“不是說了嗎?都過去了。而且……我也有不對。”
“你沒有錯。”在裴雲棄心中,姐姐不會有錯。
喬靈妩忍不住笑“好啦,別說這個了。”
裴雲棄也跟着她笑,只是笑容裏多了幾分傻氣。他伸出手,抓着喬靈妩的軟綿綿的小手,輕輕的啄了一口。
喬靈妩觸電似的想收回手。
裴雲棄不放,還把她拉進自己懷裏“姐姐,我好開心。”
“傷口啊……我剛包紮好的。”
“你別亂動,就沒事。”
喬靈妩便不再掙紮,而是難得順從的被他抱着,頭枕在他寬闊的肩膀。
因為被抱着,她的眼睛忍不住四處亂瞟,然後就看見了他肩頭的一道淺淺的傷疤。
看得出來,這道傷疤有些年頭了。
“你肩上的這道傷口,怎麽來的?”她忍不住問。
看這疤痕,不像是利器所傷。
裴雲棄擁着她,漫不經心的說“姐姐當年給的,就這一道,比較嚴重,傷疤一直沒消下去。”
喬靈妩一怔,想起來當年她看過天書後,曾經打過他一頓。
“後來長大了,本來是想還給姐姐的。不過到底不忍心,也就不了了之了。”
“對不起啊。”雖然她之前已經道過謙了。
“不是說了,前塵恩怨盡散麽?姐姐留下我們那些美好的回憶就行了。”裴雲棄語調懶洋洋的,帶着淺淺的暧昧“姐姐也不必過意不去,因為我總有一天會在姐姐身上留下痕跡的……”
喬靈妩“……”
這真的是一個傷患該說出口的話嗎?
她避開傷處,從他懷裏直起身子,然後說“我去喊竹赦了。”
“好。”裴雲棄乖巧道。
等到喬靈妩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裴雲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肩頭的這道傷疤。他這時忍不住想,當年喬靈妩的反常是因為什麽?
……天書麽?
似乎是自那次失控之後,她就一直堅定不移的認為他是惡人——雖然他的确是,還是數年後才對他改觀。
姐姐是在天書上看到了什麽麽?
電光火石間,裴雲棄忽然想起了曾經在冥界,喬靈妩說的話。他問她為何修煉靈魂,她說——
“其實,還是托你的福。”
“不過,那些事也不會發生了。對嗎?”
“不會發生了。”
托他的福……不會發生了……
裴雲棄猝然明了。
莫非是喬靈妩在天書中看到,他會碾碎她的靈魂,所以才要凝實靈魂麽?
原來當時他口中的危險,就是他自己啊。
只有這一個可能,才能為喬靈妩從前的反常給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心情複雜的裴雲棄“……”
這時,裴雲棄聽見門外又傳來腳步聲,意識到應該是喬靈妩把竹赦給帶過來了。
他連忙從靈府中摸出一件外袍披上,身上這件已經被喬靈妩用靈力烘幹的衣袍,則被他妥善的收進了靈府之中,畢竟是喬靈妩第一次撕他衣服,得留作紀念。
很快,房門被推開,竹赦孤身一人走了進來,裴雲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怎麽是你?姐姐呢?”
“自然是我,喬姑娘并不會診脈。”竹赦淡聲回答,然後便走到了榻邊,欲替裴雲棄切脈。
裴雲棄避開了竹赦的手,眼眸冰冷如刀“你都知道?”
竹赦是魔淵醫術最高明的人,他曾讓竹赦去醫治喬靈妩,他亦是一句“藥石無用”,拒絕施救。
竹赦早就料到若是裴雲棄知道喬靈妩沒死,一定會向他問罪,只是沒想到會這麽突然。他鎮定了心神,說“是。”
剎那間,裴雲棄本就冰冷的眸子冷沉如寒潭。他冷聲道“竹赦,你又僭越了一次。”
“……”
另一邊,喬靈妩挑了間幹淨的空屋子,換下染血的白衣後用冷水沐浴,她随手從靈府中摸衣裳穿的時候,發現天書不知何時,已經碎了一半了。
書靈透明的身體搖搖欲墜的窩在天書上,似乎很快就要随着天書一同開裂。
喬靈妩收回目光,換上了一襲黑衣,待到長發被靈力烘幹,她才又踏出了冰冷的小屋。
她打算去找大師兄。
只不過,還沒來得及見到大師兄,喬靈妩便看見了站在小木屋門口的歐陽臻,他臉色不虞,垂頭喪氣,也不知道是在誰那兒受氣了。
看見喬靈妩過來了,歐陽臻還冷哼了一聲,當沒看到似的背過身,對着木頭牆壁。
喬靈妩也沒管他,就是經過的時候在歐陽臻旁邊嘟囔道“面壁思過呢?”
歐陽臻“……”
喬靈妩敲了敲門,門內傳來韶暮冷淡的聲音“誰?”
“我。”
“進。”
喬靈妩推開門,一邊問“二師兄,你進不進去?”
歐陽臻沒吱聲,準備等喬靈妩再喊他一聲,他就給她這個面子。
但喬靈妩耐性不佳,看歐陽臻沒反應就自個兒走了進去,走進去後,還順手将門給關上了。
喬靈妩一進門,就聞到了房間內濃郁的藥香,她繞過用作隔斷萦繞着竹香的屏風,便看見了倚在榻上的溫時禮,韶暮則是坐在了榻邊。
溫時禮和裴雲棄打了一架,溫時禮雖然修為不比裴雲棄,但他至正至善的靈力,卻能夠與裴雲棄打得不相上下。而裴雲棄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一大堆,溫時禮又能好到哪裏去?
溫時禮着纖塵不染的白衣,喬靈妩也看不出個什麽來,于是問道“大師兄的傷口都包紮好了嗎?”
溫時禮颔首“差不多了。”
“差得多了,外傷是包紮好了,但你小師弟可一點情面都沒留,魔氣直直席入大師兄體內,若是不能完全剔除,後患無窮。”韶暮淡聲說道。
喬靈妩沉默了一下,說“對不起啊。”
“因何道歉?”溫時禮問。
“替裴雲棄。我知道,是他先挑事兒的。”
溫時禮眉眼微微低垂,掩去眸中複雜的神情,他說“小五,沒有必要。一來你是你,他是他,你們沒有任何關系,你也沒有責任為他道歉。”
“可……”
溫時禮第一次打斷了喬靈妩的話“二來,不僅他想殺我,我同樣也想殺他。”
喬靈妩“……”
“小五,抓緊帶他離開吧。我不想在靈地看見他。”溫時禮疲憊的阖上了眸子,說“待到下一次相見,你再勸也不會有用,我絕不會心慈手軟。”
“你們當年不是一起生活在靈地嗎?大師兄,是什麽讓你們之間有這麽大的敵意?”喬靈妩忍不住追問。
許久,溫時禮保持着語調的平緩,說道“靈與魇相輔相成,構成了靈地的靈脈。數千年前,也因為靈地的存在,世間靈力充盈,大陸上以人為尊。但後來,魇出逃了,致使靈脈枯竭,毀于一旦……小五,世間萬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那是我們的使命。”
“他違背了至善與奉獻的使命,反而化身為魔,無惡不作。”
“他該是被封印入靈脈,重新奉行他的使命的。”
大師兄的善,是大善,喬靈妩無法去指責他的錯處與偏見。
她剛想說話,就聽見在另一間小木屋的裴雲棄發出了一聲慘叫,喬靈妩立刻轉過身。
溫時禮直起身子,聲音第一次拔高“小五!”
“大師兄,怎麽了?”喬靈妩偏過頭,語速很快。
溫時禮咽下即将脫口而出的一聲“不要去”,轉而說道“你的手受傷了,需要我為你包紮嗎?”
喬靈妩之前握歐陽臻佩劍的時候,劃破了掌心。
“不用了。”喬靈妩察覺到她語氣有點生硬,補了一句“我一會兒會自己包紮的,不麻煩大師兄了。”
她說着,快步踏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