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這裏是吉金密室,外人是不知道這個地方的,若有人來搜查,你就藏進來。”
我打着火石,第二次下到了吉金密室,昨夜周單領我來過一次。
它隐蔽在我卧室的隔壁,開有棕色的木門,與棕色的木牆混為一體。拉開木門,首先進入的是一間昏暗的茶室,茶室中央有一長方茶幾,上面擺着陶壺、陶杯、盛着幹茶葉的陶罐,地面鋪着四個茅草蒲團。
乍一看,這裏與別的茶室并沒有什麽不同,玄機就在茶幾的下方。揭開一方形木地板,地下密室入口便赫然呈現。
我一手舉着冒着藍色火苗的燧石,一手攀伏棧道一般的階梯,下到兩米多高的密室。
……
吉金密室裏擺放的都是吉金(青銅器),鼎、簋、樽、鬲…還有剛鑄成不久的青銅器,因未生出銅綠,金光燦燦的就像黃金打造的一般,表面泛着淡淡的紅銅暈彩,又比純金制造多了些溫潤雅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金光酒樽,深腹廣口,身材苗條,器身有三條饕餮扉棱,如坐起的橘貓,精美華麗。
我這次專為欣賞這些青銅器而來。
翻轉金光饕餮樽的底部,上面赫然刻着幾行小字:
“
唯王十六祀,壬子午月,沬邑囿獲第一,王賜旦金。
”
根據六書造字法以及當時人們天真質樸的寫作風格,我連蒙帶猜那些文字也能對個八九不離十,這樽上刻字的意思是:
商王十六年,即壬子年六月,在朝歌苑囿狩獵活動中,周單所獲最多,得到商王賞賜的銅,鑄成酒樽以紀念此事。
這是去年的事,不過最近才鑄成銅樽。周單樂意鑄樽記事,可見他是比較重視這份榮譽的,他對商王是又愛又恨吧?真是複雜的人。
除了青銅器,密室裏還有一箱甲骨,似乎有過燒灼刻字的痕跡…有這些“文物”陪伴,我待在這裏多久都不無聊。
來此多日,心想若能浸淫在諸多文字氛圍裏,也許能提升我在這個時代的文化水平,不至于做個文盲。
不知過了多久,我肚子餓了,想出去找點東西吃。我踩着棧木往上爬,突然腳底打滑,踩空了。
……
“當心!”
“來,踩我腿上。”
昨夜的記憶浮上眼簾,依舊面燒心跳…
昨夜,我也像這樣踩空了,當時周單就在我的下方,他立即托住了我的腳,伸出一條腿給我踩。我安心地踩上他的大腿,感覺到他結實的股直肌繃緊。
我正想往上爬時,卻擡不起腳,低頭一看,腳腕他牢牢地握在了手裏。
“你,放手啊…”我扭了扭腳腕。
他卻仿佛沒聽見,只擡頭望着我。
金燦燦的黃銅鑄器,反射着藍盈盈的燧石火光,密室裏升起迷幻的氛圍,他半張臉被這樣的光彩照亮,但掩不住那幽黑透亮的眼眸,像狩獵的小狼仔,看得我心亂了,我趕忙回避了那注視。
正當我歪着腦袋琢磨他的目的時,突然感覺到膝窩被手指輕輕摳撓了一下,癢——觸電般波及全身…我忍不住叫出聲來,覺腿一軟,整個人跌進他懷裏,他的大手剛巧落在我腹上。
“這裏,可會疼?”他柔聲問我,掌心炙熱。
“不疼,只有點脹。”我回。
……
他的腦袋在我身前探索,即使沒嘗過肉味,聞過血腥的狼仔也吃不進素了。
我手心攥着一縷散開來的不知是誰的長發,不敢說話更不敢多動,只拼命壓抑越發強烈的呼吸,看那幽藍的火苗在卵白的燧石上騰躍,把兩個影子放大在狹小的密室空間,那影子不斷糾纏、拉扯、膠連着的彼此…
“今晚,這火,不可再旺了。”我盯着那火苗喃喃自語。
“灼,再等上一月,”他在耳畔壓低了嗓音說,溫熱的呼吸撲在上面,癢癢的,“嗯…或許,只須半月,我便帶你回岐周完婚。”
“公子單正事要緊,至于婚事,順其自然吧…”我低聲回他,音色似那琵琶上的莺啼燕啭,自己聽了都覺意外和酥軟。
“順其自然?我一刻也不想和你分開了…你,不着急嗎?”他擡起頭,看我的眼神像只哀怨的小狼仔,似乎話裏有話,我心知肚明,忍不住綻放笑意,在他唇畔輕吻,回道:
“
未見公子,憂心忡忡,
亦既見止,亦既觏止,
我心則悅。
”
“當真如此?”他神情懵懂,明白過來立即欣喜。我笑着點點頭。
“亦即見止、亦即媾止,我心則悅、我心則悅……”他埋頭在我發間摩挲,心滿意足地呢喃。
………
噠噠噠——頭頂有腳步聲,一個悅耳清脆的女聲穿過地板傳來,喚我“江灼?”
我把自己從昨晚的回憶中拉了回來,小心翼翼地爬出了吉金密室。我上到茶室,拉開牆上的隐形木門,走進自己的卧室。
一個黃衣女子站在我的廂房門口,面如粉蝶、神采顧盼、笑語盈盈,見到我露出整齊的皓齒,眼睛彎成了月牙,明豔得像春日的牡丹。
燦爛的笑容會感染,我也裂開嘴回之一笑。這女子正是洹水橋下救我上岸的姜禾,周邑的妻子,周單的嫂嫂,太師尚的女兒。
“商都一別,已有兩月,灼可還好?”姜禾跑過來和我擁抱,就像認識很久的友人一樣熱情洋溢。
“我好着,你呢?”我回抱她。
“也好…沒想到你我再次相見,你竟然已成四弟的未婚婦?”她挽着我手,拉我坐到床邊,我有點難為情,她估計是認為我們太快了。
“來,坐下說話,這紅撲撲的臉頰是害羞了麽?”姜禾看着我,笑得明眸皓齒,“灼不必害羞,可知在北蒙質子府,四弟只要閑着,就會在絹布上畫’女娲’,嘻嘻就是你,然後免不了拉上他的仲兄發訴一番相思苦衷腸…”姜禾邊說邊爽朗地笑,我卻更加羞赧了。
“說到周發,也不知他怎樣了?”姜禾似乎想起了什麽,斂起笑容,逐漸情緒低落。
“我來時見着周發了。”我說。
“哦?快說說他如何了,身體可好?情志可佳?”姜禾握住我的手急切詢問。
“他和随從打扮成商旅的樣子,打算翻越太行山,去西土虞國,他身體很好,非常健壯,在我看來勝過了他的兄弟們,情志也很不錯。”我如實回答。
姜禾緩緩放下心來,臉上浮現出一貫的明豔笑容,不再多問關于周發的事了。不過在我有些納悶,她是周邑的妻子,對她小叔周發的擔憂過于熱烈了,是因為他們兄弟嫂嫂關系很好嗎?
“奧對了,今早四弟出門前,托我給你準備女兒家家需要的東西,他也不明說,我猜就是這個了。”姜禾笑着打開随身帶來的一個大包袱,裏面擺滿了整齊的草紙和潔白的軟布。
“哇!這正是我需要的,太感謝你了姜禾!”我快哭出來了,在古代做女人不容易,我連忙抽出幾條往廁所跑,要把昨夜的趕緊換掉,“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
待我回來時,姜禾還在,她說:“這一大包草紙夠用幾個月了,灼且收好。”
“都給我嗎?”我問,姜禾點點頭。
“哎呀這可使不得,這一次性的草紙精貴,不好收集,我不能拿你這麽多…”雖然我都想要,但覺得不能太貪婪。
“都給你用吧。”姜禾卻堅持給我。
我倆就這樣推來推去,她無奈,說了一句:“我暫時用不上了…”她臉色泛起淡淡的粉霞,嬌态可人。
我不再推脫,思索起她話裏的意思。
“草紙久放會回潮、蛀蟲,還是都給你用吧,只求你不要浪費了。”她補充道。
正在這時,她嗓子裏串出一陣幹嘔,嘴角溢出了幾絲清亮的口水,像魚兒吐出的泡泡。我心一驚,根據自身的經驗,這八成是孕早期的不可自控的嘔吐現象!
我從來沒想過姜禾這麽早就懷孕了,那個被抹去歷史的人——伯邑考不是沒有留下後代嗎?
我不禁為她肚裏的孩子感到擔憂…
“你是不是懷孕了?”我小心問姜禾。
“嗯。”她點點頭。
“周邑知道嗎?”
“周邑?”姜禾看了我一眼,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個,“他很久沒回來了…”她想了想說,目光躲閃,似有回避,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灼,四弟交待你的事可都記下了?”姜禾努力壓制下襲來的吐感,轉移了話題,恢複了春風滿面的樣子,她往茶室的方向使了眼色,指的自然是吉金密室。
“都記下了。”
“那就好。”
她既然不深探我的秘密,我也不便多問她的秘密。
“白日,我與父親須給達官貴人送貨,你有什麽需求盡可問管事家婆。楚人這幾日在朝歌做客,你也是楚人吧?你悶了可以去找他們說話,晚上我再來陪你。”
姜禾笑着,交待了我許多注意事項,一再強調要我關注管家奶奶的動向,只要聽見她給外人開門,我就得躲進密室,這八成是周單托她照顧我的。
……
送走姜禾,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恰巧這時管家奶奶送來了今天第一頓飯:陶甑裏黃燦燦的黍米地瓜飯,陶豆上撒了蔥花的清蒸大羊排,陶簋裏清香的冬瓜炒蛋,清炒白菜,還有一陶罐的炖雞湯…
蔬菜都是從菜地現摘的,而那雞湯很可能是某人特意交待廚房做給我的,雞湯未進胃,我心已暖…
我真是餓久了,當着管家奶奶的面流口水,邊吃邊把她老人家以及廚房所有人誇了個遍,直到奶奶不好意思地走掉,還不忘給我一個福利:餓了就去廚房吃現成的。
好咧!作為吃貨我是不會委屈自己滴,愛惜糧食,光盤在我,我盡心盡力地把一桌子飯菜吃得幹幹淨淨!
後來為了消化它們,我足足在屋裏待了半天…
……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在這後院密室裏學認字。周人宅院很安靜,白天大家出門各忙各的,晚上回來的時間也不統一,除非去議事大殿開會,一般不會有人找我,而我擔憂的商人也沒來上門搜過。
又是一日,陽光明媚,我想走出密室透透氣,便踱着步子來到了前院,看見了鋪滿青綠藤葉的菜地裏,一顆霜白大冬瓜旁邊,蹲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