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眼前的女子,約摸十五、六歲年紀,眼眸明亮,目光靈巧,一副機靈活潑的模樣,此刻,她對着夏荷,調皮地笑着,顯得極為天真可愛。夏荷仔細看了看,這正是不久前那個晚上,自己夢中見到的與白霜一起的那個女子。她暗自詫異,或許,那晚的情景不是夢境,确實是真實存在?不管怎樣,怡貴妃在宮中時,對自己很關照,既是舊主所托,那自己就盡心盡力達成怡貴妃的心願吧。
在夏荷傾心的調jiao下,石玉兒盡管天性随性調皮,卻也聰明過人,學了不少宮中的規矩和禮儀,在夏荷的運作下,很快如願被分到皇長子的宮中。
石玉兒在宮女的帶領下,第一次進入了皇長子雲慕白的住所。雲天揚并未冊立太子,其他幾個兒子還太小,暫時随各自的母親住在宮殿裏面。雲慕白回宮後,便将之安頓在禦花園東側一座庭院中。
進入雲慕白住所,石玉兒小碎步跟在引路宮女的後面,盡管表情肅穆,謹言慎行,一雙眼睛卻忍不住好奇地到處瞟着。宮女小聲地交待了一些日常事務、規矩禮儀、注意事項後,便走開了。石玉兒站在殿中,四處瞧着新鮮,正看得起勁,忽聽得內室一聲召喚,聲音柔和而低沉:
“小春,打點水來。”
石玉兒不敢怠慢,趕緊利落地打好水,端着水盆,邁着小碎步,往內室走去,心裏想着,即将見到白娘娘的兒子,也就是自己小時候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可愛的小男孩兒,她心中滿是期待,還有一絲好奇,不知道白娘娘的兒子,現在長成什麽模樣了。
她慢慢靠近床邊,只見紫檀木制的碩大的床塌上,滿是金銀絲被。在絲被的包裹下,一年輕俊朗的男子,正半躺半卧在床塌中央。但見他光潔白晳的臉龐,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烏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澤。此刻,他正緩緩坐了起來,擡頭望向石玉兒。只一眼,兩人竟都驚呆了。
雲慕白心道:怎麽這個宮女從未見過,卻又如此面熟,好象在哪裏見過?
石玉兒心想:原來是他!白娘娘的兒子居然是他!
兩人都心懷疑惑,滿是意外,但卻誰都沒有說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雲慕白問道:
“怎麽從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
石玉兒趕緊把水盆在床前放好,一邊輕手輕腳扶着雲慕白下床,一邊細聲回道:
“回殿下,奴婢今天是第一次到殿下府中當值。”
“哦,你叫什麽名字?”
“回殿下,奴婢石玉兒,從今兒開始,和小春姐姐一起服侍殿下,小春姐姐剛才有事去禦膳房了,臨去之前吩咐奴婢好生侍候殿下。”
雲慕白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下床,在石玉兒的幫助下,吃力地洗漱。石玉兒細細地打量了一下,只見他略顯清瘦了些,膚色很白,比先前更顯得蒼白了些。臉上也隐約透出憂戚之色,不似當初那般明亮動人。他稍稍動一下身子,都感覺有些吃力,動作幅度稍大一些,便微微皺一下眉頭,看來,上次受傷後,身體一直未恢複過來。
雲慕白洗漱完畢,早有小宮女端來粥米、點心等美食,他只是象征性地每樣品嘗了一點,便皺着眉頭,示意宮女端下去。他此次受傷不輕,每日除了下床進膳,偶爾在房中稍稍走動一下,其他的時間,便半卧在床塌上。他話語很少,面色沉靜,和宮女們除了必要的交流,再無多話。
這天,服侍完雲慕白睡下後,除了守夜輪值宮女,其他人都漸漸進入了夢鄉。石玉兒剛準備入睡,忽聽得外面有響動,她靈巧地起身,一個飛躍,跳到屋外。她循着若有若無的響動聲,來到了一棵千年古樹附近,只見在古樹巨大的陰影中,一個身影正在運功。石玉兒悄悄靠近,仔細看了看,不覺大吃一驚。只見那人身形颀長,長身玉立,風姿冰冷,正是白日裏羸弱不堪的雲慕白。
雲慕白此刻正眉頭緊皺,雙腿紮得很穩,雙手同時運功,向古樹發力,然而,無論他如何用力,古樹還是那個古樹,連樹葉也紋絲不動。雲慕白有些懊惱,他停止運功,捏了個訣,意念集中,然而,須臾過後,卻什麽也沒有發生。
雲慕白有些懊惱,他停止一切努力,頹然跌坐于地。
接下來的幾天,石玉兒發現,雲慕白白天在房間裏,恹恹無力,大半時間在床上昏睡,而一旦到夜深人靜,等大多數宮人都睡下後,他便悄悄起床,到禦花園林木深處練功,但每次發功,似乎都并不理想,他雖然很努力,但卻無濟于事,往昔非凡的功力、法術,竟似不複存在。
石玉兒發現,盡管每天晚上雲慕白很努力地運功發力,但只要一到白天,他便恹恹地躺在床上,一副軟弱無力的樣子,精神萎靡,面色陰郁,似乎連話都懶得說,宮人們也都很小心,生怕一不留神,惹了這位爺,給自己帶來麻煩,整個皇長子宮中,彌漫着一股濃濃的郁悶的氣息。
早上,雲慕白正綿軟無力地躺在床上,盯着屋頂發着呆,一個清脆的童聲響了起來:
“哥哥,你生病了嗎?”
循着聲音,他看到了一個可愛的小男孩兒,小男孩兒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清澈的眼睛裏,流露出對雲慕白的關心。這是一個讨人喜歡的孩子,雲慕白見過他,知道他是寧妃冬雪的兒子,從心底裏,雲慕白一直對寧妃懷有戒備之心,感覺寧妃不是什麽好人,他甚至有一種預感,母妃的死,或許與寧妃或多或少有一定的關系,只是他現在什麽證據都沒有,一切只是直覺。盡管他對寧妃敬而遠之,但眼前這個單純、可愛的小男孩兒,卻無法讓雲慕白心生讨厭,再說,這個小男孩兒畢竟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從親情上,他也無法對這個可愛的孩子冷漠,于是,他微微笑了笑,看着小男孩,輕聲說道:
“是的,哥哥病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小天,哥哥,我的母妃是寧妃娘娘,我聽父皇說,你病了,于是,就偷偷央求朵兒姐姐,讓她帶我來看看你。哥哥,你很疼嗎?”
小天挪到床邊,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很輕地撫摸了一下雲慕白的手。雲慕白微笑着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不疼。”
“哥哥,你哪裏疼,小天替你摸摸,母妃每次哪裏疼的時候,要小天摸摸就不疼了。”
小天邊說邊伸出小胖手,在雲慕白裸露着的手臂上輕輕撫摸着,雲慕白心裏一陣小小的溫暖,兩個人玩了一會兒,朵兒催促小天回宮,小天依依不舍地看着雲慕白,眼睛裏滿是期待:
“哥哥,如果我有時間,還想來看哥哥,可以嗎?”
“嗯,可以的,小天随時可以來。”
此後,小天隔三岔五的,來皇長子宮中,陪雲慕白玩會兒,也只有在小天來到的時候,宮人們才看到雲慕白的臉上,會露出舒心的笑容。
這天,石玉兒剛從別的宮中辦完差事回來,便見幾個宮人飛奔進殿中,她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趕緊加快腳步,跟着大家夥兒走進內殿。
只見碩大的床塌上,雲慕白雙眼血紅,眼神迷朦,被幾個太監按在床上,拼命掙紮,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一旁的幾個宮女,膽小的,吓得不敢亂動,站在一邊小聲啜泣,膽大的,協助太監制住雲慕白,用臉帕輕輕替他拭去額角沁出的汗水。宮女小春站在床邊,鎮定自若的指揮衆人,安撫雲慕白。
這樣折騰了整整一晚。翌日早上,雲慕白臉色蒼白,眼眶深陷,聲音暗啞,渾身癱軟無力,他漸漸停止了吼叫和掙紮,慢慢安靜下來,在小春等人的安撫下,緩緩閉上眼睛,沉沉睡去。而在雲慕白身邊守了一夜的太監、宮女們,卻不能象他一樣可以馬上入睡,該當的值、該幹的活兒,還得繼續。
終于熬到了晚上,除了晚間當值宮人,其他宮人,都迫不及待想早早就寝,好好休息。幾個宮女早早洗漱完畢,準備就寝,兩個小宮女還在竊竊私語。新來的宮女滿是疑惑問資歷稍老一些的宮女:
“雲姐姐,昨天殿下是怎麽了,我才進來幾天,看他平常待人很是溫和有禮,昨天晚上,怎麽象中了魔似了,粗暴狂燥,真是吓死我了。”
另一個宮女看了看新來的宮女,小聲說道:
“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殿下一直都彬彬有禮,謙讓有加,自從上次和林大人出去查‘挖心案’,受傷回宮後,便性情大變,平素裏還好,只是在床上昏睡,并無多言,只是每逢月圓之夜,便性情大變,狂燥不安。在宮內見東西就砸,見人就打,後來逢月圓之夜,小春姐姐便會加強人手,多派幾個宮人制住殿下,免得殿下生事。”
“那皇上怎麽不給殿下找禦醫看看呢?”
“哪能不看啊,幾個資歷深、醫術高的禦醫都請來看過殿下了,往往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殿下到底中了什麽毒、生了什麽病。沒辦法,皇上只得下令,往殿下宮中多派人手,盡量安撫殿下,不讓他生事。”
石玉兒躺在這兩個宮女的身邊,靜靜地聽着,心想:原來小皇子是因為受傷中毒了才變成這樣,難怪感覺他跟以往不一樣了。可憐的白娘娘,如果知道小皇子這樣子,不知道有多心疼。
“雲姐姐,你說,殿下這毛病,能不能治得好啊,如果總是這樣下去,就怕——”
小宮女話音未落,忽聽得環佩之聲飄了進來,人未至,聲先到:
“都什麽時辰了,還在這裏說閑話,你們剛入宮時,姑姑們不是教了你們規矩嗎,是不是都忘了?要不要把你們送回姑姑那兒,再好好調jiao調jiao?”
此人伶牙俐齒,聲音雖不大,卻充滿威攝感,正是皇長子宮中主事宮女小春。兩個小宮女吓得趕緊噤聲不語。
小春冷冷地看了衆人一眼,不再多言,走到一邊,寬衣解帶,和衆人一起躺下休息。
石玉兒也吐了吐舌頭,心道:
“這個小春姐姐,看着年紀不大,倒挺威嚴的,幸好自己沒有出聲。”
夜已深了,前一晚都徹底未眠的宮人們,已經進入深睡眠狀态。宮中很安靜,除了衆人的呼吸聲,再無其他聲音。
石玉兒前一晚雖也是整夜未眠,但她非同一般凡人。周圍但凡有一絲響動,她便很快覺查得到。正是醜時,她隐約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聲音很細小、輕微。她朝着發出聲音的方向看了看,只見,小春警惕地朝着沉睡中的大家夥兒看了看,仔細聆聽了一下外面的動靜,輕悄悄地起身,向外面走去。石玉兒趕緊披衣跟着,看小春究竟要去向何處。
小春很警惕,腳步很輕,一邊走一邊向四周查看,偶遇到巡邏的禦林軍,便機警地閃躲在一邊。石玉兒非同凡人,自有辦法不讓她查覺,一路跟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禦花園深處。在禦花園東北角的一處比較隐秘的亭子裏,伫立着一個細長的身影,正靜靜等候着。小春見到身影,不覺加快了腳步,走到那人身後,小春很恭敬地行了大禮,恭聲道:
“小春叩見娘娘。”
亭子裏的身影聞言,轉過身來,月光正好撒在那張精致絕美的臉上,玉兒見到那張臉,大驚,差點叫出聲來:
“寧——”
她才剛叫了一個字,冷不妨,一雙大手迅疾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