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事·桃花劫 — 第 14 章 (14)

盛朝恍然愣了剎那,眼底不明神色一晃而過,微微欠了下身子:“朕記得當年這虎符是皇爺爺贈予南伯侯卿蘅的,并特開先例,日後卿家家主可不受皇權所限,世襲掌軍之權。怎麽,…

盛朝恍然愣了剎那,眼底不明神色一晃而過,微微欠了下身子:“朕記得當年這虎符是皇爺爺贈予南伯侯卿蘅的,并特開先例,日後卿家家主可不受皇權所限,世襲掌軍之權。怎麽,愛卿此番是要讓朕為難?”

卿商與我跪在一處,側臉看了我一眼,垂首平平道:“臣陪伴聖上十年有餘,得見聖上重振京畿、統轄四海。從未曾求過聖上什麽,今日,臣以這百年虎符為憑,只求一件事。”

“哦?”

“留內人、內子一命。”

盛朝佯作思慮模樣,半響,道:“愛卿快快請起,如今卿府又将出一位妃子,朕同扶尋便是親上加親,留命這話又從何說起。”

木已成舟。卿商深知話盡于此多說無益,只是我從餘光瞥道一雙冰冷眼珠,涼到心底。

我抹了一把臉上未幹的汗水,拜了一拜:“有一件事懇求聖上答應。”

“什麽”?他有些好奇地看着我。

我看了孟翎華一眼,道:“封號。聖上知道我名婉華,正巧有個婉字,為免宮廷內帏麻煩,不如封號定為婉。”

盛朝眯着眼睛看着我,弄珠在一旁驚恐大叫,拽着盛朝的龍袍,一會求他,一會小賤人小賤人地罵我。

我握了握右手,還有些火辣,便換了左手再給了她一巴掌:“你家主子便是這樣教你的?拖出去,杖斃!”

弄珠并不信我有這種能耐,冷眼瞧着我。我那情深的姐姐也不信,等着看我笑話。畢竟她這位婉妃娘娘寵冠後宮五年,哪裏是我一不懂禮數的小丫頭可比。

我冷哼兩聲,諷笑道:“原來在聖上心中,我卿家二小姐還抵不過這個賤婢。那這…”

小賤婢腦子轉得十分歡快,垂死掙紮道:“這小賤人以下犯上,三番兩次在聖上您面前還敢自稱‘我’,如此大不敬,是藐視天威啊!”

我眼珠一轉,盯着盛朝,道:“不知聖上想怎麽處置這藐視天威、不懂規矩的我!”

最後一個“我”字,從牙縫裏蹦出來,十分清晰。

盛朝看了我兩眼,一揮手,平平道:“拖出去。”

————

弄珠一臉喜色,只不過下一刻她就笑不出來了,兩個身材魁梧的近侍面無表情将她架了出去。她自始至終都沒供出孟翎華,嘶吼叫冤聲飄了一路。

我擡頭,遠遠看着孟翎華,唇起勾笑,一字一句道:“以往姐姐待我不薄,卻因被這宮牆所隔無法報答,每每思之便寝食難安。以後妹妹進了宮,朝來暮往,天天都能見面。姐姐的大恩,妹妹自然時刻謹記于心、不敢有忘。”

孟翎華雙手一滑,癱在地上。她想守株待兔、設計害人,沒想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引狼入室。

盛朝靜默了好一會,将我掰正對着他,平平道:“好。如你所願,十日後進宮,封婉妃。”

這荒唐的一出戲,卻有着不錯的結局。

回了卿府,卿商沉默着不說話,姵兒似乎聽到了消息,一邊給親親上着藥一邊哭得傷心欲絕。

親親睜着一雙眼珠,躺在床上,擦拭、上藥、包紮,一聲都沒有坑。

若是以往,他一定含着一汪眼淚,抱着我的大腿求不喝藥。

然此刻,藥他乖乖喝了,覺乖乖睡了。

老太太被留在了宮裏,說是宮中醫監技藝超群,能早日醒轉。

真是好手段。

整個卿府籠罩在巨大的陰霾之中,甚至沒有人敢大聲講話,沒有一絲生機。

我自己收拾着那些嫁妝,老太太的貼身丫鬟杜鵑紅着一雙眼睛,捧了個頗有些來歷的盒子出來。說這是老太太一早就給我準備好的嫁妝,原本是打算留着我同卿商成親時用的。

我面無表情接了過來。

金釵。玉釵。

手镯。吊墜。

胭脂。眉黛。

樣樣齊全,都是一等一的好。

我推開卿商的房門,他醉在了床上,似乎不認得我。房門一開,冷風也灌了進去。

我開了窗,通一通這滿屋的酒味。

自顧自地坐到他身邊,還是那個問題,“我若不在了,以後你還會對親親好嗎?”

他迷茫着雙眼不說話。

我叫丫鬟送來了水,親自給他洗了臉擦了手,“我知道你會的。”

“其實我一點都不後悔,我知道其實你愛…”後面的話,我說不下去了。

卿商,其實你心裏已經有我了對不對?

——————

他一雙寒潭似的眼珠一動不動盯着我,我垂下眸:“你放心,親親食過木桑,不會有事,姑母也不會有什麽大礙,”這話哽咽着,我咳了一聲,“待我進了宮,你便辭官罷。”

見他還是沒有什麽動靜,我起身道:“卿商,你看到最後還是你說得對。孟婉華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貪圖榮華、任性妄為。待我進宮的第三日,你于午時到水神廟偏殿含水屋一見。我有些東西,要交給你。”

出了屋子,我找到了親親。

他躲在了卿商的書房裏,抱着那只已經大了許多的小麋鹿坐在地上,輕輕拍着,呢喃道:“呦呦不吵,呦呦不鬧,呦呦是個乖寶寶。”

湧上心頭。湧上鼻頭。湧上眼裏頭。

那郁結于心的酸意一下子像是滔天巨浪,淹便全身。

我輕手輕腳走過去,親親兩滴眼淚吧嗒落在了麋鹿眼角,那小麋鹿啾啾叫了兩聲,掙紮着想要從親親懷裏起來。親親下手很輕,拍着小麋鹿的頭:“不吵爹爹,不吵娘親…”

我蹲下身子抱住他,卻沒有哭出來。

他愣了一愣,像以往那樣,笑出一朵花來:“娘親看,呦呦很乖。”

我将哽在喉頭的嗚咽使勁咽了回去,擦幹了他的眼淚:“親親也很乖。”

他忽然撲在我懷裏,大顆大顆眼淚直掉:“親親不乖,親親不乖…”

我使勁呼了一口氣,佯怒道:“誰說的,誰說不乖!”

他兩眼望着我,“娘親,你要走了對不對,要離開我和爹爹了,對不對?”

我拍着他的頭,不知該說什麽。

他忽然直起身來,抱着我嚎啕大哭:“你和爹爹都不是我的親身父母,親親一早就知道了。”

這話被哭聲噎得斷斷續續,我抖了一抖,将他從身上拉起來,“親親,這是什麽意思?”

那一雙澄澈眼珠裏,淚流不止:“我知道我都知道……是那個壞女人…她說我如果不…不承認,他就不再讓你們做我的娘親父親。你們不是我親娘親,可是親親不想失去…”

我将他摟在懷裏,使勁拍了拍,“你永遠都是爹爹和娘親的兒子,永遠都是。”

他掙紮從地上爬起來,卻因為坐的久了,摔了一跤。但卻是正正衣冠、規矩嚴謹的動作直直跪了下來,猛地朝我磕了幾個頭。卿府家風嚴格,禮儀之處親親從不含糊。

他頭上還包紮着藥,我急忙去扶,他字字铿锵:“卿覃謝爹爹、娘親教養之恩,永生永世不忘。”

小麋鹿匍卧在地上,直起頭來左右轉動,似乎不明白,啾啾叫了幾聲。

——————

進宮第二日,我去拜訪了孟翎華,她的封號被我褫奪,此刻沒了那日蛇蠍嚣張神色。

“你來做什麽!”她身子微微抖着,看着我身上的原本屬于她的紅狐毛披風。

我在她屋中轉了轉,盡是驕奢堂皇,怎麽品味竟差到如此地步。

拿了一個琉璃盞不小心掉在地上,“呀,不小心摔了!”

她的臉色由紅轉白再轉青,最後定格為濃濃的黑,咬牙切齒道:“孟!婉!華!”

我走進了幾步,道:“好姐姐,你到底想要什麽呢?”

孟翎華一張白牡丹般的臉盤上露出得意神色,“想要你死!”

“為什麽?”

那張傾城臉上浮現出報複後的快感,“好妹妹,你想用個撿來的小孽種就栓住卿商?可笑、愚蠢!”

我握緊了十指,怒意噴出:“那你為了報複竟然不惜犧牲自己的親身骨肉!”

玉白色的臉上劃過得意,哼了一聲,一手撫上腹部,孟翎華笑意微微道:“誰說這裏有孩子。”

從雙腳到頭頂。從皮膚到心髒。

我全身僵住了。

她還沒完,雪膚花貌般的容顏只是微笑,“我覺着那小野種整天爹爹的叫喚,很是煩人。妹妹,你以後還要嫁人的,怎麽能帶個拖油瓶在身邊呢?”

說到這裏她臉色恍然一變,顯然她想起了現今我奪了她的名分。

我在她跟前坐了下來,嘴角微啓,露出一個天真的笑:“你想害死親親,想害死我?可惜啊姐姐,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她那一雙美目透出決絕的恨意,我想幸虧她不是個仙人,否則會比陶真真還可怕。

我接着道:“你要看便好好看,用你那雙眼睛好好看看我,興許明天你就再也見不到了。”

她火怒中一驚,“什麽?”

我直起身,彎腰,湊在她耳邊,一字一字道:“你以為我會這麽輕易放了你?姐姐,天道可是有輪回的。”

說完,嗤笑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卿家婉妃進宮的第二日,原婉妃娘娘的宮中忽然起了大火。這火來得奇,走得也奇,不多不少正好燒了兩個時辰。待大火滅盡,那美嬌娥只剩一具枯骨。絕色紅顏竟如此早夭,實在可憐可嘆。說起這兩任婉妃娘娘,那還是親姐妹吶。這其中多少事兒啊,咱們且聽下回分解……

後來的茶樓午話裏,便是這麽傳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 哎…我有點喜歡盛朝唉………

《人間晚報》今日頭條:《本報溫馨提示:宮鬥有風險,無挂請勿作!》

☆、044

我以為姐姐祈福、哭祭的理由,求了盛朝去了宮外水神廟。

偏殿之內,卿商一臉雷擊地靠在桌邊。

因為那傳言中死在宮中大火的孟翎華,正好好的倒在地上。雖是蓬頭垢面,但卻是一個活人,活生生的人。

我闩上門闩,道:“她雖壞事做盡,我卻不能奪她性命。可我也容不得她,你帶走吧。”

卿商腳下蹒跚,朝我走了過來,“為什麽?”

我低頭看着這一身華麗端莊似雲錦的的宮服,低聲道:“還記得那日我同你談人生嗎?”頓了一頓,“有時候人的命運是既定的,你不要覺得有什麽難過的。好好撫養親親。”

地上的孟翎華動了幾下,醒了過來。她突然猛地捧着頭搖晃起來,繼而大叫起來:“火,好大的火!”

我越過卿商,蹲下身,道:“姐姐,你從那大火裏逃過一劫,想不想見見你現在的模樣?”

我遞了面鏡子給她,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猛地甩開鏡子,尖叫道:“不不不!”

過了一會,雙手于虛空中摸索着什麽,嗓音凄厲:“眼睛!我的眼睛!孟婉華你個小賤人,你做了什麽!”

我輕輕閃開,她撲了個空。我道:“你氣數未盡,我取不了你的命,卻不代表我不能動手。瞎眼又毀了容的女人,你我這場角逐中,你覺得誰勝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破口大罵。

我擔心會引來外人,索性一掌把她劈暈了。

卿商始終一句話都未說過,我自己一個人嘀嘀咕咕說了好些,說了親親最愛吃什麽、夏天睡覺蓋冰被、會對柳絮過敏、老太太吃的養生丸服下後記得吃花露…叨叨絮絮很久,久到我覺得嘴巴很酸,再也說不出話來。

卿商忽的眼眸似鷹,開了口。那嗓音竟像是被火烙過,殘敗不堪:“記得嗎?”

我一愣。

“那時你說,你會做親親一輩子的娘親。”

其實我并沒有食言,孟婉華的一輩子只有一年時間。而在這一年時間裏,我的确只有這麽一個兒子。

我想和他說這些,可是不能。

我眼神一動,嘴唇就這麽一翕一合,沒有聲音。

鞭炮聲。喧嚣聲。嬉鬧聲。

屋外傳來祭拜水神的熱鬧鼓樂,嗡嗡然不知唱的什麽。

屋內,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是兩個平平淡淡的字。

“抱歉。”

他并不知道,今日這樣的結局乃是我擅自更改命格,而要付出的代價。黑無常的那面鏡子裏,我看到的,是親親原本的結局。

那鏡子裏,我與卿商感情日漸升溫,不多久便定了婚期。因臨近梁國的充州突發大水,水患難平且敵方蠢蠢欲動,卿商要前去治水,我與他便提早成了親。成親後第三日,他遠赴充州。災民流落至邺城,親親心善救了一對暈倒的兄妹。卻萬萬沒有想到,這與他同歲的苦命小兄妹是救活了,親親卻染上了瘟疫,而我亦因照顧他被傳染。

最終的結局是,我同親親皆藥石罔極,一年之期到頭的那一日,一并魂歸黃泉。卿商治水患歸來,不堪此番打擊,自願駐守邊地再未回過邺城。孤苦一生、孑然一生,苦撐四十歲早逝。

我改了這樣的結局,卿商和親親都能好好活着。而代價,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親緣零落,情緣盡斷,世世孤苦。”日後這屬于親親的命格,會應驗在我身上。

黑無常那時問我,就當真一點兒也不擔心日後應證。我笑了一聲,卻沒有回答他。

我還當是什麽可怕的代價,親緣寡情緣斷對于孟婆而言,應不應證,并沒有什麽不同。即便有一日應證了,世世孤苦不過是一界忘川司神的自覺。

我素來總以為,生離與死別相比,生離更痛苦千倍萬倍。但為人這些時日來,卻也免不了沾惹了些人世間的俗氣,覺得最痛楚的還是死別。生離尚有後會可期,但死別再無他日可待。

今日這番結局,與之相比,算不上完滿,可已然是個仁慈了。

————————

婉華宮,深夜。

盛朝喜着一張臉來同我講一樁趣事,說卿商前些日子上了請辭的折子,雖有滿殿朝臣苦言相勸,甚至跪了滿滿一殿,但他去意已決,前日就離了邺城。

今日大雪,我幫他撣走領間雪珠,他握着我的手問我冷不冷,又問我再過兩日便要過年了可有什麽缺的。實實在在一副郎情妾意的好模樣。

我笑着搖頭,又着宮人添了幾塊碳。言罷,他說今夜無論如何要宿在這裏。

我起身倒了杯酒,隔桌相對,還似當時在籁音閣。

我恭敬地敬了他一杯:“第一杯,多謝聖上放了卿家。”

飲罷,又倒了一杯,“第二杯,多謝聖上留了孟翎華一命。”

再倒了一杯,“第三杯…”

他靜靜看着我,“這一杯怎樣?”

我自嘲般笑起來,實則早知有今日這樣的解決辦法,我何須那樣費神,要俊上愛上我。

本該只要斷了皇帝和孟翎華的姻緣線,再讓孟翎華和卿商在一處便是了。

這酒有些苦,又有些辣,“第三杯,多謝你我互相利用,卻還能心平氣和地喝酒飲茶。”

這一杯他喝得最是利落,“既是找樂子,自然要樂趣無窮。”

他利用我除了卿商這個功勳卓著的不敗将軍,而我利用他了了這一樁人間劫難。

我笑了笑:“只是你我這樂趣的代價,卻委實大了些。”

不僅損了位美人,還折了位将軍。

他愣了一愣,笑道:“愛妃,朕想要的東西,無論是江山還是美人,從來就沒有失手過。你救過朕的命,朕當然要報答你。”

救過他的命?

見我茫然不知的樣子,他似乎很滿意我的神情,“朕當時也喝了你的解藥,所以你救了朕的命。”拍了拍手,宮人送來一只碗。

普通的。沒什麽特別的。甚至還有些粗糙的。

他轉着那只碗,做了一個搗藥的動作,笑道:“愛妃不會忘了你還收過一個徒弟?”

西南章城時那個小藥兵!

我那時也派人去尋過他,只是在那一戰後,他卻像是消失了一樣,最後也只好作罷。卻萬萬沒料到,那傻乎乎的小藥兵竟然是他!卧榻之側,怎能容忍他人安睡?只怕是在那之前,他便早已存了除去卿商的決心。

“既然聖上不信卿商,又為何這些年一直予他軍中要職?他從無反叛之心,又為何将計就計放逐于他?”

盛朝笑了一聲:“後宮不可議政,但朕今日不打算追究于你。他功勳卓著,威震四海,在軍中一日便能保我江山安寧一日。論軍中威信、邦國名聲,朕尚不及他。可長此以往,誰能預料日後會不會黃袍加身?再者,邦國外交只講究利益平衡,若能以他一人換我邊境貿易往來十年太平。愛妃以為,朕該如何選擇?”

酒不醉人,我只是覺得着這世間事無常,低笑道:“自古皇權傾軋,從來都是女人受累。聖上尚有則可選,可又有誰問過,我們有何可選?”

他只是微微笑着,“但卿商為了你做到如此地步,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朕總以為還需等上三年五載。還有,他辭官歸隐時,給你留了些東西。”

“聖上不好奇是什麽?”

他将東西遞了過來,“至少現在,朕還不想給愛妃留下不好的印象。”

燈火煌煌,閃得人有些心緒難平,我接過他手裏的盒子,并不急于打開:“能否問聖上最後一個問題?”

“可以。”

“孟翎華十七歲入宮,入宮五年,得盛寵五年,聖上可曾真心愛過她?”

盛朝似乎未曾料到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笑了一聲:“若那時卿商傾心的是你,那麽早五年入宮寵冠後宮的,也自然會是你。從古至今,帝王就自謂孤王,王天下人之心,王萬人之上的孤獨。身為帝王,真心與否、愛與不愛,從來就沒有不同,也不必有什麽不同。”

盛朝要的,不是自己愛什麽,而是卿商有什麽。譬如孟翎華,譬如我。

這話似乎觸動到他的回憶,神色裏晃動出一剎那的柔情,“只是初見那時,朕還是沒了母妃人人可欺壓的三皇子。她在杏花樹下和卿商念書,朕躺在樹上搖枝一晃,杏花雨落了她滿頭…”

那也許是盛朝記憶裏孟翎華最美的一幕,可如今回想起來,終究只成了追憶的口吻。

我放下酒杯,打開了那個木盒子。裏面除了一封信,什麽都沒有。

盛朝嘴角一動,“怎麽?堂堂前鎮國将軍,竟連一些貴重的東西都沒能留下?”

信裏所言,句句恩斷義絕,不足百字,卻是字字誅心。

我将信按照原來的褶印折好,裝進信封裏,往火爐裏一扔。火苗頓時燒了起來,不多時,便只剩一團紙灰,熔進紅旺旺的炭火之中。

“愛妃竟如此狠心?均傳聞前鎮國将軍與愛妃感情深厚,怎麽今日看來,倒像是假的?”

我取過銀筷撥弄着炭火,“坊間傳聞又怎能當真?我貪戀富貴抛夫棄子入宮,本就不值得什麽人惦念,表哥如此做法,并無什麽不妥。我既入了這宮牆內,自然該斷了前緣,他既說了恩斷義絕這樣的話,從此便是路人。”

盛朝一把握住我的手:“你當真這麽想?”

我勉強笑了笑,“是。”

可這一聲“是”究竟是什麽?是卿商當真恨我怨我?是我當真能忘了他?

如果卿商當真恨我入骨,哪裏還需要修書一封,專門做個了斷,哪裏需要寫下如此誅心的字眼,在心頭再插一把刀。

盛朝從不信人,卿商如此做法,無非是為了保我性命,将我與他的關系斷得幹幹淨淨,免我遭盛朝猜忌,受後宮非議。可他又哪裏知道,無論他言辭多麽無情,動用了後宮裏多少曾受他恩惠的人來護我日後周全,這一切,都不過是徒勞罷了。

遠處鐘聲響起,該是三更天了。我理好這貴重雍雅的妃服,站得筆直,恭恭敬敬給盛朝呈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一拜。

端莊無比,莊重無比。

“聖上籌謀多年、算無遺策,可有些東西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

“哦?”

我笑了笑,“天命。”

旋即将金杯舉至身前,行了一個大禮:“最後一杯,不為別的,單單謝謝你。”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醉醉笑道:“娶我封妃那日,玉攆金鞭、鳳簫華樂,用的盛大排場,多謝了。”

言盡,飲罷最後一杯酒,睡了過去。

今日臘月二十七,正是一年之期到頭的日子。

第三聲敲鐘聲回徹雪夜,清越激蕩,屋內燭火似乎有所感知,毫無章法的撲閃個不停。他想将我搖醒,可是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孟婉華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作者君的內心呼喚:啊啊!!!這劫終于渡完了!!!再不渡完,我都懷疑自己在寫宮鬥了…不過,腦補了下盛朝和卿商君臣從并肩到猜忌相愛相殺的十年,還是挺帶感的嘛。。。

《人間晚報》今日頭條:《99種分手方式,最虐的原來是這一種!》

☆、045

豁然睜開眼,不過是天界一日的時間,卻是一覺清醒,大夢三生。

帝昊以手拄着頭正打瞌睡,這癡情司內安靜如常。我起了身,走到那株藍花楹下,覺得有些乏味。

忽而司外有龍吟之聲,想來是青龍孟章。

帝昊急急忙忙出了屋,一見見到我,倒是愣了一愣:“你幾時醒的?”

我端着酒杯,上下瞥了他一眼,“就在你口水還沒滴到身上之前。”

他手忙腳亂去擦,這才發現是我糊弄他,怒上心頭:“不逗我你會死麽?”

我喝了一口酒,果然是俊上的酒,甚是可口,道:“不坑我你會死麽?”

見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我将酒杯重重一擱,“是誰當時出的讓俊上愛上我的馊主意,”我直起身來,“明明,只要再次斷了妃子和皇帝的情緣,”朝他走了過去,咬牙切齒,“只要讓卿商和孟翎華重新在一起就行了!”

他一臉懵住,伸出手捏着下颚,一副“對啊我怎麽早沒想到”的神情,拖出一個長長的聲調,“啊?”

我真的非常想把他好好的、往死裏揍一頓。

往後跳開一步。再跳開一步。再跳開一步。

他見無處可逃,雙手交叉在胸前,逞強道:“你你你,想怎麽!再什麽我就喊了啊!”

然,沒等他開口喊叫,那司外盤踞在牆上的青龍又起龍吟聲,青龍斷然不會無緣無故連着吟叫兩次。這回帝昊換了緊張神色,眉頭一緊,道了一句“無聊”。

我朝門外看去,帝昊解釋道:“想是魔界又來挑事。”

我看了他一眼,“魔界挑事兒,你不去一展天界少君威儀?”

他往石椅上一坐,悠然一靠,“真當素日裏養那麽些天兵天将是做什麽的?再說了,”他頓了一頓,賣了個關子,見我沒有問下去的意思,“唉唉,你怎麽不好奇呢?怎麽不接着問吶?這是禮貌,懂嗎?”

我無奈搖搖頭,“啓禀少君,好奇心是會害死人的。”

他拿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勉為其難說與你吧,自魁星宴之前,這魔界便隔三差五騷擾一回。但都是小打小鬧,不成氣候,沒什麽可擔憂的。再說了……”他這話又來了,眼瞅着他那得意的神色,我拱了一下手,示意洗耳恭聽。

他得意洋洋道:“再說我天界有俊上在,他可是打敗了燭陰,還能從寂滅之淵活着回來的唯一一神,擔心什麽。”

他這話叫我想起了卿商,那時章城一戰,那将士對他莫名其妙的崇敬。

我既已經回了天宮,為何這俊上卻半點影子也不見,開口道:“俊上為何還不回來?”

帝昊似乎早已料到我有此一問,一雙眉挑得像條黑波浪,道:“你只有一年之期,他的這次人間劫卻還有十五年。”

“十五年!”

“不錯,”帝昊啧了一口酒,“或者說,你的劫渡完屬于他的劫才剛剛開始。不過天宮也就十五日,你也不必着急。”

我又問了碧泱和若耶,帝昊說白帝的生辰快到了,若耶拽着碧泱去了東方白帝的所在。還囑咐我說,俊上下界前曾讓他轉告我,讓我等他人間劫一過,同他去一趟東方。

是以,我這幾日,便很是無聊。

前幾日出了癡情司到瑤池轉了轉,路上碰到小仙娥,都會恭敬地叫我一聲“孟司神”。十步之外便停腳、執手、颔首,到了跟前,腰一彎,一聲:“見過孟司神。”

恭敬無比。

這番轉變,與魁星宴時大大的不同。

我自覺沒做過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是以,便拉了個小仙娥詢問緣由。

那小仙娥見是我,面上滿是喜色,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一直與同伴三番确認。

“孟…孟司神在攢骨冢那番話,叫我們敬佩,是我們的楷模。”

我把腦袋裏的記憶翻了翻,疑惑道:“什麽話?”

那小仙娥臉色一凜,學着我的語氣,拿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來:“反正我活着這麽些年,死了不過就是一堆白骨,一抔黃土,也沒什麽遺憾惋惜的。”

我瞧着她一臉的不想活,原來我那日神情,竟是如此難看麽。

朝她笑笑,她一下子愣住了。待我走開幾步,才聽得她後知後覺欣喜道:“啊啊,她..孟司神朝我笑了,笑了…俊上少君為司神闖麒麟臺奪神燈,真是好傳奇啊…”

我這才發覺不對勁,回頭叫住她問怎麽回事。這小仙娥見我面容嚴肅,神色緊張,坑坑巴巴說那時攢骨冢一事,拂煞燈并不是天恩恩賜,賞了下來的。乃是俊上孤身闖了麒麟臺,戰勝神獸古麒麟才得的。

他入人界渡劫,也并非因姻緣簽失察之罪,乃是傷了上古瑞獸。天界一方面為了安撫古麒麟,另一方面也為了讓他休養療傷,故而将他罰下了界。

古麒麟胸中一口怨氣難出,找天帝理論,天帝權衡之下,答應古麒麟給俊上判一個“斷舍離”的命格。是以,正好借我弄錯姻緣之機,助他渡劫。

所以,帝昊同我說的那一番話,壓根就是謊話。不管卿商他是否愛上我,他的結局注定是割愛一生。

難怪自攢骨冢回癡情司我剛醒來時,碧泱會是那番神色。

我那時還奇怪,天界的拂煞燈哪是那麽容易得到的?原來,世事皆有因果代價。

去找帝昊,他支支吾吾說那時怕我擔心俊上,故而只能編個謊話。眼見着我要拿他出氣,他只好急忙道:“這是俊上同意的!”

我詢問俊上的傷勢,他得意挑挑眉,說沒事,人間多休養休養就好了。

————

天宮這幾日着實無聊,我同帝昊一合計,我回了幽冥,他去了人界。

他有一段時日未去投身,也有些癢癢。

是以,正當我在忘川百無聊賴之際,去往人間的帝昊瘸着一條腿,一拐一拐的來了幽冥。我打量了他半天,終于忍不住,哈哈笑道:“你這次又是做了什麽,怎麽這樣一幅德行!”

帝昊陰沉着張臉,四處張望,怒不可遏:“那個披散着頭發的死神呢!”語氣很是不好。

我想了想,一一給他列出來:“你說的披散着頭發的,我、黑無常、白無常、大帝均是,請問你找哪一個!”

帝昊一記眼刀飛劈而來,只有回蕩在忘川河上的怒音許久不散:“白無常,給本少君滾出來。”此時,正在人間行例差的白無常莫名其妙全身一冷。

見得帝昊炸了毛,沒準下一刻就會引來天兵滅了幽冥,我小心翼翼道:“你看這不是你要求的投生人間,還要求衣食無憂,但又能感受人間百态。白無常他也是下了一番功夫,才想到讓你去當丐幫幫主的。”

帝昊呵了一聲,瞅着我:“你們這群黑心貨!老子丐幫幫主還沒當上,就被人打斷了腿!腿還沒好,就被人下毒了!下毒沒有毒死,居然是難得吃一頓烤雞被噎死的!噎死的!是誰給我安排的命格!叫白無常滾出來!”

一愣。兩愣。三愣。

我愣了半響,想以前雖然也給帝昊安排過屠夫的命,但都只敢安排他殺豬的時候被豬拱死,然白無常果真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這帝昊不依不饒,我十分頭大,差了個小鬼去請了東岳大帝,不料大帝一聽是這位活祖宗,騎着他那頭四不像逍遙去了。

我對着發了瘋的帝昊半點法子也沒有,正準備一棒子将他敲暈,不想就有人來救場。

一道青光自天而下,青龍孟章恭敬對帝昊行禮:“孟章見過帝昊少君。”見得帝昊這般很藝術很非主流的裝扮,孟章竟還能不改面容,一臉冷漠,果真是俊上身邊的人。

帝昊來了興致,暫且忘記找白無常的茬,瘸着一只腿,攬了攬一頭朝天轟的發型。出聲問道:“奇哉怪哉,我在天宮千年總共就只見你變過兩次人身。一次在淩霄寶殿出面救她,還是便是這一次。怎麽,俊上回來了?”

說着仰着頭作出正在思索的模樣,一身破布包裹、發髻如做巢的鳥窩、彎着一只腿,目光沉思。

我同孟章對視一眼,大嘆一口氣,這帝昊看來是要向着行為藝術家的道路狂奔而去,且有一去不複返的趨勢。

孟章冷冷的,道:“今日來,給孟司神送一件東西。”

帝昊撫了撫額,大嘆了一聲,自覺地喝了忘川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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