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間的金鈴已被取了下來,白瑁用重新梳了發髻,用一根絲帶綁着,行動間再沒有那一串串悅耳的鈴聲。
紫微大帝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情緒,默默無言地垂眸看着桌面。
扈栎拉了白瑁坐下,親自斟了酒,先笑起來:“說起來,我該好好的感謝你,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妹妹早已魂飛魄散,如今我們還能重新尋回她都是托了你的福。”
紫微大帝道:“我不是為了你們狐族。”
扈栎将酒杯放在紫微大帝面前,笑道:“我知道,但是這個情我們仍是會永遠記得的。”
紫微大帝突然擡眼直直地望向扈栎,道:“這個情,你們會還嗎?”
這語氣頗有些挑釁的意味,原本一直斂着的氣勢突然釋出,周遭氣氛都被凝結了一般。
扈栎畢竟是遠古時期的神族,怡然無懼,又開始斟第二杯酒,笑回:“有些人、事不是可以拿來作人情還的。”
白瑁放在袖袋中的金鈴突然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白瑁只是小妖,抵不住紫微大帝這帶有周天星辰的迫人氣勢。
杯中酒已滿。
扈栎将第二杯酒放到了白瑁面前,順手握住了她藏在袖中的手腕:“你這酒有名字嗎?”
紫微大帝見狀明白自己誤傷了白瑁,立刻收斂周身氣勢,同樣關切地望向她。
微微的暖流從掌心流入白瑁體內,使她有些緩過神來,笑着回:“我是在桃花盛開的時候埋進去的,所以我就稱為桃花醉了。”
扈栎将第三杯酒斟滿,舉杯:“我敬你一杯,雖說大恩不言謝,但我仍是要代我妹妹謝謝你。”一飲而盡後,他起身望向白瑁:“小貓兒,你釀的這酒芳香純淨,入口綿甜柔和,是好酒,果然沒有白花了這麽多年的心思。我去看看你酒窖裏還有什麽好酒。”
該說的話,兩人在白瑁去拿酒時都已談過了,如今他可以讓出空間讓兩人獨處一會兒。在這場戰争中,他畢竟是得到了心的贏家,不妨做的大度些。
而且,他雖與紫微大帝不熟,但是,以他對四禦的了解,紫微大帝的人品還是能信得過的。
在扈栎起身時,白瑁直覺就反手抓住扈栎覆在手腕上的手,等她聽完扈栎的話後,又愣了一會兒才慢慢松開。
有些事情,畢竟是要自己去做的,不可能事事都依賴。
白瑁抿抿唇,深吸了一口氣,從袖袋中将那串金鈴拿了出來,放在了他面前。
若說面前只是散仙心塵子,白瑁尚且能自在應答,但是突然就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紫微大帝,白瑁心中就帶上了天然的畏懼。
扈栎雖然身份高,可畢竟一直在她身邊,在她與他已經極熟的情況下她才得知扈栎的身份,她的戒心和畏懼在長久的相處中自然不可能再起。而且,扈栎畢竟是狐,雖屬神族,但給白瑁的感覺是不一樣的,總有那種大家同為獸族的認同感。
可紫微大帝不一樣,在千年的時間裏,白瑁與他相見也不過寥寥數次,原就有些隔閡,突然被告知這位不是散仙,是一位在天上僅次于昊天上帝的神,是有着莫大實權的神。
妖族從內心深處對神仙就有一種莫名的敬畏。
白瑁有些期期艾艾的:“我當初曾對沈先說過,我是愛扈栎的。那時我就該還你的,但是,我不太敢上天庭找你,所以……”
紫微大帝将金鈴推回白瑁面前:“我既已送你了,你就收着,不用想着退給我。這原本就是特意為你打造的法寶。當初你昏迷時,我已經将它與你煉制在一起了,它只認你為主。”
白瑁有些驚訝地望着紫微大帝。
紫微大帝自失一笑。
方才與扈栎一番談話,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确曾有許多機會,可是他沒有抓住。
白瑁是一個孤單的妖,沒有親人,沒有家族長輩的教導,當年她是最依賴他的,可他将她孤零零地丢在道觀裏,看着她一個人在山林裏孤獨地生存。
他當初将她一個人扔在凡間,就該想到會有這樣的結局。
因為那些前塵往事,也因為害怕自己的身份會吓到她,他後來就不敢說了。更因為針決之刑,他變得繁忙又虛弱,更不敢正視自己,只是偶爾出現在她面前。
那時,他總想着等以後,事情都結束後,他還有時間,他還有機會想清楚自己的想法,總覺得無論他做任何決定白瑁都會等着他。可他忘了感情是不會一直在那裏等他的。等他想清楚時已經晚了。扈栎在白瑁寂寞的時候出現了,陪在她身邊,陪着她一起經歷喜怒哀樂。
紫微大帝的心有些痛:“你将這金鈴還給我,是想從此與我斷了聯系嗎?”
以前每一次都是紫微大帝纡尊降貴地過來,白瑁從來不知該去何處找他。
如今雖然知道了他住在何處,但自己上不了天庭更不可能去紫微垣找他,實際上便是斷了聯系的。
而且,按沈先的說法紫微大帝對自己是有些想法,可自己已經決定跟扈栎在一起了,總去紫微大帝面前晃悠不過是徒惹困擾而已。
白瑁慢慢說出一個不太傷人的理由:“我只是個妖。”
妖族能在紫府洲生活,是因為帝君念着前世的情分,庇佑着他們。妖族卻上不了天庭,天庭中是沒有妖族存在的,只有被馴服的靈寵騎獸。
紫微大帝愣了一會兒,當初就是因為她是妖所以自己才猶豫不定,一面告誡自己掌着星辰的神祗不該随意插手一只妖的命運,将她一人扔在了紫府洲,一面卻認不清也割不斷自己的情感,放任情感在內心恣意蔓延。
當初,他認不清自己的心,直到看見扈栎抱着重傷的她時他才驚覺,可那時已經晚了。
“你對我就不曾有半點感情?就這樣幹脆這樣……”
……狠心,想與我從此陌路。
紫微大帝嘆息一聲,終是說不出後面的話。
白瑁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忍。
平心而論,若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自小就生活在心塵子身邊,得他照顧,在道觀的那幾年也是她極開心永不會忘記的幾年,再後來在最危急的時刻得他相救,他為她療傷,為她救扈櫻,怎麽可能沒有半點感情?
她對他的感情是複雜的,有陪伴之後和救命之後的依戀,也有因為指導她修煉而來的尊敬……
她是喜歡心塵子的,就如她一樣喜歡着扈櫻,喜歡着白老爹和殷茘,喜歡着許多人和妖……
可是,喜歡到底不是愛。
她喜歡許多人,相處時快樂,分開時想念。
但她只愛扈栎,願意跟他在一起,一想到分開就會像上次那樣痛不欲生。
白瑁不敢直視他,只微低着頭看着桌面,字斟句酌地答:“你對我很好很好,我能有今日都是得你相助,我也很感……”
“不用說了,這個金鈴你收回去。”這樣欲抑先揚的調子,紫微大帝不想再聽了,心灰意懶地截斷了她的話,“你這一身本事都是我教的,便是讓你敬我一聲‘師父’我也是受得起的。這就算是為師賜你的禮物吧。”
白瑁驚訝地擡眼,不明白他怎麽會突然說起這個。
紫微大帝自嘲一笑:“怎麽?你即将成為狐族皇妃了,我就當不得你師父嗎?”
扈栎說得對,強求不過是讓白瑁為難,不過是耗光兩人以往的情分。
他是萬星之主,是四禦之一,應該有這樣放手的風度氣量。
既然他們相互喜歡,不如放手,退一步,至少能守住曾經的美好。
白瑁只是個才千年的小妖,沒有任何家族背景,在遠古的狐族二皇子面前分量自然不夠,不如他來為她撐腰,讓她以後即便在面對狐族那古老的一家時也有底氣。
“我以為你不會……畢竟我只是個小妖,說出去很辱沒你的身份……”白瑁連忙解釋,觑着他的神色,終于改口,“師父。”
她原來是這樣的自卑!
紫微大帝有些心疼:“你是我親手教出來的,我的徒弟便是在天庭橫行無忌也無人敢說,以後這樣的話莫再說了。”
白瑁點頭。
紫微大帝伸出手,像以往那樣揉了揉她的頭頂,猶豫片刻,終于往下撫上了她的臉。白瑁有些不安地偏了偏頭,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任由他的指劃過了她的臉頰,拭去了兩滴水珠。
紫微大帝閉了閉眼,收回了手,在金鈴上又施了一道術法,金鈴發出了“嗡”的一聲。
“這金鈴上我下了法術,執了這金鈴你在天庭可暢通無阻。”他睜開眼,眼眸中星辰閃亮,望向西廂,“如果他以後欺負你,或者你在塗山過得不開心,就回紫微垣來。”
“不會的,他對我很好。”白瑁雙眼含淚地笑,像個孩子,“塗山也很好,那裏有很多妖,都活得很自在,不像這兒這般拘束。”
是啊,若論這三界中待妖族最好之處便是塗山了,也難怪她會被他吸引。
“你過得好就好,定了日子後別忘了告訴我一聲。”紫微大帝騰空而起,不再留戀地駕雲離去了。
扈栎慢悠悠地從西廂踱出來,瞧了一眼天上已經小得只剩一點的人影,看着仍在發呆的白瑁笑了笑:“別哭了。”
“我很高興。”白瑁抹了臉上的淚,抱住扈栎:“他對我真的很好。”
“我知道。”
“你對我也很好很好。”白瑁将頭埋在他肩上,聲音有些悶悶的,“謝謝你。”
“謝我?”
白瑁擡起頭來,雙眼還有些濕漉漉的:“是你說服他的吧?”
扈栎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突然說願意做我師父,是你說服他的吧?”白瑁不為所動,又說了一遍,“我覺得你真的很會說服別人。”
扈栎真心實意地評價:“他是一個光風霁月的神。”
這不是說服,這不過是賭的他對白瑁的愛護之心。
逼迫白瑁與紫帝将關系斷得清清楚楚不是他的本意,那樣的話白瑁會很傷心。紫微大帝在她前期的人生中占據的位置太重要,太不可磨滅了。
這樣的感情無關愛情,是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