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确是個問題。
佘城略想了想:“這是你們逼我的,如今保命重要,哪管他人目光。再說,便是他人目光看得也是她,與我也沒多大關系。”
說着,青蛇在簡可身上盤得更緊了。
扈栎冷眼瞧着青蛇的動作,默然片刻後,道:“不說別的,她總要生存下去,必然會與他人有交集,你這樣纏住別人會害怕,她又只是凡人,不能辟谷。她若因此死了,你的安全同樣毫無保障,我一定會派人追殺你的。不如等你離開此地後,到了你自覺安全之處,你放了她自行離開,我可以答應你只要你不傷她,三年內我絕不派人追殺你,我想三年時間也足夠你躲藏起來了。”
這樣的條件也是應有之意。
佘城有些心動,很想答應,帶着一個累贅,逃亡并不方便,但多疑的他疑慮也頗深:“我如何信你,萬一我放了她,你轉頭就反悔,我到時就沒處去哭了。”
扈栎盯着青蛇那雙小眼道:“我可以向天道發誓。”
修行者不輕易起誓,因為他們知道天道是确實存在的,心有敬畏。而向天道起誓後反悔,定有反噬,必有劫難應驗。
佘城同樣也望着扈栎的眼睛,只覺他目光真摯可靠,顯然他更擔心簡可的安危。
自己的這一步的确是走對了。
佘城心動不已,三年的時間,确實是足夠他躲得遠遠的了。
佘城在心中思索半晌,糾結猶豫,一會兒想着若是能起誓他就安全了,一會兒又有些擔心扈栎會出爾反爾,定要讓他立個狠毒的誓言。
扈栎看那蛇頭一動不動,知道他必定是在仔細思考,權衡利弊,也不逼他,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等他下最終的決定。
扈栎知道他最終會應下的,他的攝魂術對付這樣的小妖不會出差錯。
為今之計,先将簡可救下來,後面可徐徐圖之。
談判雙方各有心思,一時都未說話。
室內一片安靜,久未開口的簡可突然啞着嗓子喊了一聲“二哥”。
這聲“二哥”來得太突然,佘城立刻收了思緒,盯向簡可:“你想做什麽?”
扈栎移開目光,也望着簡可。
簡可卻先垂眸瞧着近在咫尺的蛇頭道:“我是當事人,我有權說說我的想法。”
青蛇奸笑着,貼在簡可耳上道:“你剛剛不是挺害怕的嗎?怎麽,你哥哥一來,你的膽子就大了?”
簡可道:“我不過是說幾句話,又不妨礙你什麽。我以後都會被你困住,如今想托學長些小事,你總該滿足我的心願吧?”
佘城剛要直覺反對時,就聽簡可又道:“你不同意也可以,我就絕食。聽說,人七天不吃東西就死了。我若是死了,對你而言沒有任何好處。”
這樣的适應能力,這樣的語氣,都不像是個經受了刺激的小女孩會有的反應。
扈栎心中一跳,适時插話:“她若死了,我必殺你。”
青蛇打了個寒顫,他相信這句話,遲疑了片刻後他點了點頭,轉而對扈栎道:“好,那我就聽聽她想托些什麽小事。”
簡可的聲音很低,但扈栎仍能聽得清清楚楚:“二哥,他說我是你妹妹的轉世,我原是不信的。”
扈栎道:“我理解。”
十幾年根深蒂固的觀念不可朝夕之間就改變。
“不過,你和白瑁對我的好,我是能感受到的。不論你們是不是移情作用,我都很喜歡你們。所以,我可以試着去相信。”簡可話鋒一轉,露出淺淺的笑容回憶往昔,“我記得我小時候最愛聽故事,愛聽媽媽講神話故事,那時,我最愛聽的一則故事是《精衛填海》;我也愛求着爸爸媽媽帶我出去玩,特別是春節元宵,我最愛讓人帶着我去逛燈會,我不僅喜歡那些漂亮的花燈,我還喜歡看那些手藝人如何紮花燈。如今,女兒不孝,不能在他們身邊了,求二哥代我向我爸媽報個平安。我也求二哥別将今天這些事告訴他們,你只管随便編個理由瞞過去。”
千年的時光,元宵燈會每年仍是熱熱鬧鬧地舉行,未變過。但是,燈會上那些奪去人們驚豔目光的各式花燈已經變了,變得更炫彩奪目,變得繁雜紛呈。
如今這社會,想看個古老的紮花燈可不容易。手藝人都已老了,手藝卻沒有傳承下來,那些手藝效率低,紮出的花燈式樣也不新穎,如何能比得上燈會上的那些工廠流水線出來的燈。
扈栎凝視着簡可,想起了一些往事。
扈櫻年幼時與現在不同,那時不如現在社會有諸多繪本童話。父母說的自然都是些源遠流長的神話故事。那些上古神話向來簡潔,又經過歲月的磨砺裝扮,早就變得面目全非。扈櫻每每有諸多疑問,最愛的便是纏着父母問為什麽?父母有時不耐煩扈櫻的磨人,便會把扈櫻甩給自己和大哥。
大哥會以考校功課要挾,讓貪玩的妹妹落荒而逃。
而自己,便會重新講述淹沒在歷史長河裏的真相。這些真相往往都是殘酷而真實,他會着重于故事裏的黑暗,順便引申教育,将年幼的妹妹吓得落荒而逃。
《精衛填海》便是這樣一個故事。
為什麽身為炎帝的女兒,堂堂帝姬會被淹死?為什麽死了變成了一只鳥?為什麽不回去找炎帝為她報仇?
當時自己是怎麽回答她的?
當年,女娃年幼不懂事,受人誘騙,在炎黃大戰時一人偷跑出宮,為黃帝部屬所擒。女娃不願屈服成為脅迫炎帝的籌碼,千方百計逃亡,受阻于東海,追兵将至時,走投無路下自溺于東海。
彼時大戰正酣,炎黃二帝各請了諸多妖、神相助,戰場上不僅刀劍無眼,更有諸般法術淩厲。
女娃魂魄無法越過黃帝所轄地域,終日在東海游蕩不得歸家。
戰争結束,炎帝大敗,女娃魂魄終得以歸家,卻只見滿目瘡痍、物是人非。怨念憤恨日積月累終化為精衛,銜故國西山之泥填敵國東海。
末了,扈栎還記得自己當時故意兇惡地吓唬妹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貴為帝姬卻不顧個人安全偷跑出去終至溺亡。所以,你不能一個人跑出去玩,會被壞人騙走回不了家,還要累及父母受人脅迫。”
扈櫻那時還小,不太理解“回不了家”是個怎樣的情況,臉色白了白後迅速恢複了,昂着頭頗驕傲:“帝姬就當有帝姬的驕傲,怎能随便受人脅迫?二哥,若我真被人抓了,我也定當學女娃自盡決不連累你們。”
如今看來,這故事真是一語成谶。
扈栎現在可以确認一件事。
扈櫻醒了,被孟婆湯壓制在靈魂深處沉睡的扈櫻醒了。
扈栎目光沉沉地望着簡可。簡可那雙眼眸清明,透出堅持和倔強。他終于應了一聲,一字一句道:“好,我會向你爸媽轉告的。”
佘城在兩人間來回打量了好一會兒,雖然沒有在簡可言語中找出破綻,但直覺告訴他不能再讓兩人聊下去了,陰沉地說道:“好,這就算交代完了。現在該我說話了。”
簡可斂了笑意,垂眸瞥了一眼佘城,她現在身體無法動彈,只能瞥見半個青翠的蛇頭,只在心裏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她相信二哥已經聽懂她的決定了。
在扈栎與簡可交談時,佘城一面分心細聽,一面內心盤算着另一件事:若是能讓扈栎起誓此生永不追殺,自己更有活命的希望。
佘城這會兒在猜扈栎是否會同意自己這永不追殺的要求。若是不同意,自己又該怎樣談能獲取更大的利益;若是同意了,自己又該讓他起個什麽樣的誓言才能讓他心有顧忌不敢輕易反悔,定要逼他以最重要最在意的人、事來立誓。
佘城開始望天開價:“三年太短。我是打算與你好妹妹一生一世永不分離的。”
扈栎明白這是他方才探究簡可時收了攝魂術導致佘城開始回複本性了。但,妹妹特意提了《精衛填海》,顯然是告訴自己她寧死也不願意受制與人的決心。
此時再用攝魂術讓佘城放了簡可便沒有意義了。
扈櫻既已覺醒,扈栎自然也再無顧忌,自有別的辦法,只要讓扈櫻熬過最初的襲擊,他就能殺了佘城救出她來。
扈栎仍是盯青蛇那雙小眼道:“她不過是一凡人,壽元有限,總不過是幾十年時間。幾十年後,你一樣逃不出命。”
佘城一怔,他确實忘記了簡可僅有幾十年時間,但他如今看扈栎待簡可的模樣,他突然變得有恃無恐:“那就要煩勞你想想辦法了,不然……”佘城故意停下未說,吐出信子在簡可臉頰上慢悠悠地舔了口後,眼神陰森又猥瑣:“她到底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很容易吃虧的……”
後面的話,佘城故意沒說,留着讓扈栎自個兒遐想。
佘城相信這點暗示扈栎一定能聽得懂,然後他很滿意地聽見扈栎果然有些慌張地退讓道:“我有個法子讓她永生,但是,你必須起誓不能如此待她。”
佘城小人得志,笑得嚣張:“你且說說。”
作者有話要說:
假期三天不能保證日更,假期後恢複正常。
祝大家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