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說說……
屋外,一衆妖、神都屏息靜氣地站着。他們雖離那林間小屋有段距離,但都是耳目聰靈之輩,将屋內的對話聽了清楚,自也能猜出個大概。
佘城那句“到底只是個手無縛雞力的女孩子”一出,衆妖、神更是在心中恨不得将這佘城罵個狗血淋頭。這樣一個無恥之徒,以強迫女子要挾迫人就範,讓在外等待的妖神們更覺無地自容。
說到底,這樣的後果是在場諸位輕敵導致的,害得兩位殿下這般被動。
衆妖、神們心下雖有愧,卻一時也無其他法子,只能沉默地立在當場,焦急地等着最終的結果。
只望二殿下能破了這局。
除了扈析,白瑁與其他妖、神都不熟悉,只能望向扈析詢問:“難道就真的這樣任由佘城将簡可帶走嗎?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扈析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猜不出二哥的想法。白瑁與簡可、與扈櫻的關系他也清楚地知道,望着白瑁憂慮的模樣,他想了一會兒安慰道:“二哥一定會有辦法的。”
扈析說這句話時不過是安慰之語,安慰白瑁也是安慰自己,但這句話出來似乎有種魔力,他覺得二哥是真的有辦法的,從心底裏堅信。
白瑁也因為這句話得到了些許安慰,目光定定地望着那座小屋。隔着一扇小窗她只能隐約看見扈栎側影。那側影并沒有因為佘城龌鹾的威脅而憤怒,站立如松,不動如山,帶給白瑁奇異的沉穩之感。
他會有辦法的。
腦中将方才的事轉了無數遍,沉思中的白瑁不覺向前走了幾步,靠那小屋更近了些。
郎大仙君見狀,忙也走前幾步。
簡小姐已經陷入險地了,可不能再讓白小姐也陷進去。雖然,那佘城看起來對白小姐構不成威脅,但是如今他們這些做下屬的可不敢再冒着個險了。
但是,郎大仙君也是多年受妖仙們尊敬的散仙了,除了狐帝一家外說話根本無需顧忌,而狐帝一家無事也不去攪郎氏三兄弟的清靜,所以突然對着一個比自己小了許多的小妖,郎大仙君竟有些辭窮,不知該如何委婉的他言語間就顯得有些生硬:“白小姐,現在裏面情況不明,我們不如還是離得遠些。”
白瑁已經猜到這位就是扈栎提起過的那三位狼仙之一,心裏難免有些怵,但她還有些疑問:“這位仙君,小妖想請教一個問題。”
白瑁的态度極真誠謙卑,讓郎大仙君受用得很,終于發自內心的和顏悅色:“您說。”
“《精衛填海》,塗山可有與凡間完全不一樣的說法?”
郎大仙君有些楞怔,好半晌才喃喃道:“有……”
白瑁不由地又向前了幾步,試圖将屋內的事看得更清楚些。
扈櫻醒了,扈栎是否就不會有這麽多的忌憚,事情是否就不會這麽棘手了?白瑁幽幽地長籲了一口氣。
扈栎手上多了一個小玉瓶,他打開玉瓶,倒出一粒才米粒大小的滾圓珠子。他撚起了那顆珠子,在撚起的瞬間,這顆淺金色的珠子剎那間就斂了周身仙氣,變得樸實起來。
扈栎道:“這顆藥可讓人長生不老。”
“你們真是兄妹情深,這樣的靈藥都舍得給她這樣一個凡人吃。”佘城怪笑幾聲,想了想又試探,“你就不怕我把這藥搶了自己吃,不給簡可?畢竟我們妖族只是壽命長些,也不能保證長生不老。”
“這顆藥你吃了沒用。”扈栎很篤定地搖頭,“一,這藥是專為她制的,對其他人毫無用處;二,這顆藥僅此一顆,你若吃了奪了她長生希望,我能立刻殺了你,兩敗俱傷而已。”
佘城能聽出扈栎說的實話,不再試探擡杠,只是學着佘家老太爺曾經的派頭略一點頭,慢吞吞道:“行,你扔到我面前來。”
想了想,蛇尾在地上點了點,極度心虛的佘城又補了一句:“就扔這兒,你若是控制不住力道,別怪我無情。大不了一拍兩散。”
扈栎不跟他多費唇舌,仍将那顆珠子放回玉瓶中,輕輕一擲。
那玉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指定位置。
佘城只覺的心氣大順,沒想到簡可竟如此好用,只要略微一逼迫就能将扈栎逼得步步後退。他心情變得暢快起來,覺得通體舒泰,只覺得自己真是料事如神,步步占盡先機。早将扈栎在與佘家老太爺的通話中極為強硬的态度忘的一幹二淨。
當然,便是佘城記起來也沒用,扈栎方才那句“你若是強硬些,我會考慮以她換取你們一家的平安,可惜,在這場博弈中,你輸了”給了佘城無窮無盡的底氣,他只認為自己現在已經拿住了扈栎的命門,可以為所欲為了。
青翠中有一絲焦紅色的蛇尾一卷,将那潔白無暇的玉瓶卷起,尾尖一勾打開了玉瓶塞子,将那瓶口粗暴地塞進了簡可口中,又用力一拍,只見簡可喉間一動。
那顆據稱能長生不老的靈藥就粗魯地滑入了簡可腹中。
靈藥入喉,立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那熟悉的感覺随着那顆靈藥從喉間往下滑,最終停留在小腹丹田處。扈櫻能感覺到那顆靈藥懸在丹田處片刻後開始慢慢地旋轉,那熟悉的感覺随着那靈藥的旋轉慢慢釋出更多,暖洋洋的從丹田往外溢出,漸漸萦繞全身。
原先空空蕩蕩的渾身經脈慢慢生出一些暖流。最初不過僅是若有若無時斷時續的感覺,但不久這感覺變得越來越明顯,扈櫻能确定了,這是她曾經最熟悉的靈力。
極細小的靈力緩緩地在丹田內生出後,慢慢地順着經脈流向各處,猶如一股細小的水流流入已經幹涸許久的大地,未流多遠就迅速被焦土吸收,但那懸在丹田中的靈藥源源不斷地提供着這樣的靈力水流,雖小,卻持久,漸漸滋潤近處的經脈後又繼續滋潤遠處。
終于,扈櫻能感覺到這細小的靈力流遍了全身經脈,因為許久未進食和中毒的緣故導致無力動彈的全身生出了力量。
正如年幼時的她對二哥的宣稱:帝姬的驕傲不容她如此受辱。
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地動了起來,最初是手指可以微微彎曲,到最後扈櫻終于能握緊了雙拳。
體內這點細小的靈力不夠她施法震開青蛇,但能讓她如凡人般伸手捶打或抓握,無論怎樣她都不會再任由青蛇這樣無禮地盤踞在自己身上了。
至于緊貼在臉邊毒牙?
扈櫻并不在乎。
扈栎瞥見了妹妹漸漸握起的拳,知道那顆內丹已起了作用。他望着扈櫻道:“簡可,你還記得蘇季送你的那塊玉玦嗎?當初白瑁曾陪你去如意齋編了一根繩的,如今帶在身上嗎?”
扈櫻一怔,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塊玉玦正貼身挂在胸前。
“那是朱雀尾羽編成的。”
不用再說多餘的話,扈栎相信妹妹已經聽懂了。
恢複了所有記憶的扈櫻這回鄭重地點了點頭,慢慢松開了緊握的拳。
朱雀真火可焚萬物,亦可成為萬物屏障。
扈栎這句話并不是很隐晦,緊張多疑的佘城猛然察覺出不對勁來,厲聲道:“你們串通一氣。”
扈栎淡淡地掃了眼纏繞得更緊的青蛇,冷然道:“你現在發現已經晚了。”
最後一字還未出口,扈栎已經動了。
佘城駭地大叫起來,尖聲強調:“你妹妹在我手上呢!我會毒死她,我會毒死她的……”
随着他的話語,動作也是非常迅速。曳地的長尾驟然卷起,緊緊地繞在簡可的身上,蛇頭也迅速的調換了位置,藏在了簡可腦後,只露出大張的嘴和兩顆泛着冷光的毒牙壓在簡可頸間動脈上。
可是,扈栎一步步地向前,并未因佘城的話語停下半步。腳落在地上并無半絲聲音,但那腳步如落在佘城心尖,一步步如雷響。
冰冷的寒意直竄而來。
佘城死死盯着扈栎手上的動作,準備着随時将簡可作為擋箭牌。
可,扈栎真正的殺招是藏在言語間的,随着他那“了”字出口,一股無形的力量擊中了佘城。
佘城只覺得身子突然受到一股重擊,近乎要被斷成兩截。
這突來的劇痛讓佘城斷了所有的希望,終于住了口。一如方才佘家老太爺的死,佘城是糊塗而怔忪的,他根本無力抵擋扈栎的一擊,因為他根本沒看清扈栎是如何攻擊的。他知道自己這次是逃不出了,驚懼得無以複加。
恐懼來襲,佘城本能地就是縮回身子,甚至忘記了剛剛的豪言壯語。他盡可能地将身體都縮到了簡可身後,試圖藏起來。
佘城不想死,最後一次絕望又希冀地大喊:“我死,她也別想活。”
扈栎的回答冷酷而殘忍:“你可以試試。”
佘城萬念俱灰,那兩顆毒牙終于狠狠地向下刺去,試圖穿透那嬌嫩的肌膚将毒液注入簡可體內。
在毒牙刺入肌膚的瞬間,一蓬金紅色的火焰從頸間升起大放光華。
能焚盡萬物的灼熱溫度立刻纏上了青蛇。那團火焰雖然只是在簡可頸間,但青蛇卻覺的渾身都被滾燙的火焰圍住了一般。
扈栎的攻擊也到了。
一縷被控制的極細小精确的法術穿過了那團朱雀真火,帶着一點真火從青蛇仍張着的嘴中穿入,順着青蛇體內游走,所過處內腑頓成灰燼。
佘城甚至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就在熾烈而極端痛楚中化成了雪白的灰,紛紛揚揚地灑落一地。
但佘城的痛苦并未結束。
随着灰燼落地,一條虛無透明的青蛇從灰燼中飄起,那是佘城的靈魂。随着靈魂在空中飄蕩的還有一點小小的金紅色火星。那火星漸起燎原之勢,以魂魄為柴,放出盛大光輝,将已經昏暗的室內照得亮如白晝。
青蛇那一半翠綠一半金紅的身子顯得妖豔異常。
靈魂被焚的痛楚遠勝前一刻肉體的痛苦。
佘城在空中劇烈掙紮着,不甘地大吼:“為什麽?”
為什麽?我已經死了,你居然還不放過我。
勝負在朱雀真火燃起時就已定了,除了陸秋秋和昏迷未醒的成娥,在場的諸位都送了一口氣,然後聽見了扈栎隐含怒意的話語:“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扈櫻因三昧真火而亡,靈魂受損,今日,佘城将被朱雀真火焚至魂飛魄散,再無輪回。
佘城凄厲的慘叫還在繼續:“求你,求你……”
扈栎不再關注空中不停翻轉扭曲的青蛇了。他又走近了幾步,跨過了那道破牆,直接來到了扈櫻面前。
體內所有的靈力在點燃朱雀尾羽時被用得一幹二淨,扈櫻此時又變得癱軟無力,丹田中那顆微小如米粒的內丹仍只是不緊不慢地轉着,極緩慢地滋潤再次幹涸如焦土的經脈。
但扈櫻很高興,她笑起來,連眼底都盛滿笑意,滿滿地往外溢出:“二哥。”
扈栎應了一聲,聲音溫暖得令人安心。他将她攔腰抱起,笑問:“什麽時候醒的?”
扈櫻的頭緊靠在兄長身上,言語裏帶着幾分俏皮:“在佘城挑撥離間說你和白瑁接近我有目的時。二哥,白瑁,是不是也在外面?”
“在。”
“我眼光好不好?”
扈栎正打開門,那破舊的門發出了“吱呀”一聲,在那聲音中清晰地傳來扈栎的回答:“很好。”
不遠處的林間,兩個提鈴陰差望着那團明亮的火焰面面相觑了一會兒。
郎大仙君帶着滿身缭繞的仙氣走向那兩陰差,笑得和善:“讓兩位白跑一趟,辛苦了。”
這是一場屠殺,魂歸地府無數。
其餘陰差早就提魂而歸了,就剩這兩位白白等了一遭,但見這裏有十數個周身都缭繞純淨仙氣的仙人後,也不敢有什麽怨言,只是向郎大仙君合什一禮後退去了。
其餘妖、神們也不再傻站着等待,迅速分派了各自任務開始收拾首尾。
扈析口中喃喃着“姐姐沒事了”,向前沖了幾步後,又停了下來随手拉着身邊一人直笑:“我們快進去啊。”
被扈析拉住的白瑁如生了根般定定地站在小屋門前,在衆人齊呼“恭喜帝姬殿下回歸”中,她淚流滿面地笑看那門口出現的兩人。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