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刑前一夜
菲昂絲環顧四周看了看,除了偶爾風吹樹葉掉下來的動靜,沒有出現任何異常。“敢問我們的盟友在哪裏?蒂斯凱神父,我天生愚笨,請您指點一二。”
“就快到了。”伊路米納森轉頭面向神識波動的方向。大約十秒之後,山坡的那邊果然出現一個白色的影子。
南恩一眼就認出神父和她說的茅草木屋,腳下不由加快了速度,快到木屋的庭前時,她又認出了那身熟悉的道袍,于是揮了揮手。“蒂斯凱神父。”
“南恩小姐。”伊路米納森站起來,眼神自動變得柔和。“我來跟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菲昂絲小姐,這位是光明神殿裏的貞女,南恩。”
“哇!貞女,南恩小姐想必卓爾不群。”菲昂絲的眼神有些羨慕。
南恩謙虛地擺了擺手。“菲昂絲小姐,您的事我聽蒂斯凱神父說過了,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的負心漢,想到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我的心裏就一陣快慰。我已經和普瑞斯特約定過了,今夜——”
“等等,南恩小姐,您先坐下休息一會,我先把整個計劃對菲昂絲小姐一一道來。”
“咦?菲昂絲小姐現在仍一無所知麽?”
“嗯,蒂斯凱神父正要和我說呢,就察覺到您來了。”
南恩沒有注意到菲昂絲用詞的微妙之處。“那麽我們現在重新讨論一下吧。”
伊路米納森和南恩一人一句,慢慢解釋了全部的來龍去脈。
“就是這樣,菲昂絲小姐。我們尊重每個人的個人意願,尤其作為女士,我太知道貞潔對我們意味着什麽了,因此您要是心裏有任何勉強之意,都可以和我們說出來,我們可以随時叫停這個計劃。”
“可是,您的哥哥還在監獄……”
“沒關系的,菲昂絲小姐。”南恩輕輕覆住她的手,“任何人都沒有為我哥哥犧牲的義務,他的頭系在他自己的脖頸上,正如您的心長在您自己的胸腔裏,沒有人比您自己的感覺更重要。”
“我想去,這是我自己的意思。”
“那太好了,這可以說是一舉兩得。坐到這裏來,菲昂絲小姐,我仔細跟您說說約會的地點,就在一個四周都有圍牆的花園,進了花園還要穿過一道小門,裏面有個沒點油燈的小巷子,您和普瑞斯特就在那個巷子裏碰頭,因為那裏沒有神殿的士兵把守,所以不會有人發現你們的私會。”南恩從納物袋裏摸出一把銅制的小鑰匙。“這是普瑞斯特給我的,他會提前在那道小門上安一把鎖,鑰匙只有你們兩個人有,這樣就能确保碰頭的人不會有錯了。菲昂絲小姐,我剛剛說的這些,您記下來了嗎?”
“是的,就像這把鑰匙被我牢牢地握在手裏,您剛剛說的地點也被我認真記在心裏了。可是還有別的注意事項嗎?”
“嗯。”南恩點了點頭。“您不能開口和她說話,即使要說也不能說長句子,因為您知道的,這樣做容易暴露。而且這次相會的時間不能太久,他和我約定的時間是晚上八點,當樹上的夜莺發出九點的啼叫時,您就必須要回來了,最晚不能超過十點,不然我們會擔心您是否出了意外,心裏始終無法平靜的。”
“您和蒂斯凱神父都會等着我嗎?”
南恩和伊路米納森對望一眼,同時點了點頭。“嗯,我們會在這兒等着您的消息。”
“好。……不怕和你們兩位說實話,其實我有點緊張,自從婚約被退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普瑞斯特了。”
“那您還記得他的樣子嗎?”
“記得。”這次菲昂絲重重地點了點頭,“我不僅記得他的臉,連聲音都像昨日才聽過似的言猶在耳。我不知道為什麽,仿佛朱庇特在我身上射下了拔不出來的金箭,不管普瑞斯特對我說了多麽狠心的話,有過多少次把我攔在門外,我的心仍然愛他。今天就要和他見面了,我想這是我這段時間裏最幸運的事。謝謝您,貞女小姐,謝謝您,蒂斯凱神父,我現在要進去梳妝打扮一番,選一件我最好看的衣服穿在身上。”
南恩這時想起那件花了休整整三百鎊的裙子。“菲昂絲小姐,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那裏有一身衣服。事情好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似的,您和我的身形很像,我可以把那套裙子送給您,正是穿着那套衣裙,普瑞斯特才會對我提出那麽無禮的要求,由此可證明那身衣裙的美麗。”
“如果您舍得割愛的話,我将十分感謝您。”
南恩搖頭笑笑。“談不上割愛,華服配美人,是那件裙子的榮幸。我現在就去取來,暫時跟您和蒂斯凱神父道一萬個再會。”說完她就走了,就像來的時候一樣行色匆匆。
菲昂絲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裏滿是欣慰。“她對待她哥哥可真好,要是我有一個這樣的妹妹為我奔前忙後,就算死在冰冷的監獄裏,也不會覺得絲毫可惜,您覺得呢?蒂斯凱神父。……神父?您在想什麽那麽入神呢?”菲昂絲對着伊路米納森的兜帽揮了揮手。
伊路米納森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光明城的牢獄裏,新抓進來的巴坦德請求捷勒要了一頓晚飯,盡管味道不如外面的酒樓,他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謝謝您,好捷勒長官,您比那個叫作厄蘭德的官差好多了,他對我就像對待一個磨磨的驢子一樣,光叫我趕路,不讓我吃蘿蔔。”
“你是說你想吃蘿蔔了?”捷勒在他對面的木凳上坐下。
巴坦德笑得臉上起了褶子。“不不不,長官,我只是随口一說。不過,您那要是真的有蘿蔔,那我想吃白蘿蔔的品種,酸酸辣辣的,正适合當下酒菜咧。紅蘿蔔那不行,嚼起來硬硬的,還是丢給兔子吧。”
“行了,不要和我一味地貧嘴。你快吃,吃完我有個事要和你商量。”
“啊?和我?”
“如果這間牢房裏還有看不見的第三個人的話,那我要恭恭敬敬地請他現身,但遺憾的是只有我們兩個,所以,是的,我在和你商量。”
巴坦德猛扒了兩口飯後立刻放下碗。“長官,您、您請說。”因為飯菜還在嘴裏,聲音有些支支吾吾的。
“其實這件事很簡單,我看你是一個膽子很大的人,來做這件事正合适,而且這件事還能給你自己帶來好處,因為你是偷盜被關進來,按照律法應該關兩年,兩年內都得戴着腳铐、沒有自由地活着,刑滿釋放後還得挨一頓狠狠的鞭子——這是讓犯人記住教訓,出去之後不敢再做壞事——但是只要你答應了這件事,腳铐立馬就能給你摘下來。”
“什麽美事,好長官,您就直接說了吧。”
“我們監獄裏明天要處決兩個犯人。”
“對,其中一個就是阿锊司,這我知道,還有一個呢?”巴坦德心急地搶着問。
“還有一個殺人犯,罪該萬死的,也是明天早上處決,可是我們牢房裏的劊子手少一個,你能做砍頭殺人的事嗎?當牢裏那位劊子手的助手。”
“啊……”巴坦德嘴巴張得很大。“像削蔥一樣,把一個人的腦袋從他的脖子上砍下來?歐,我的上帝,偷盜的罪惡絕不比這個更嚴重!”
“放心,他們的死是經過上帝同意的,你只是在送他們去見上帝的時候幫了他們一把,算不得犯罪。欺負一個好人萬萬不能,但欺負一個壞人實質上就是在幫助好人,因為好與壞是此消彼長的對立面。你要是應承下這件差事,就能立馬翻身,從一名人人唾棄的罪犯變成一位名正言順的官差幫手,任滿一年後就能安然回家了。”
“還有這種好事?那麽捷勒長官,您現在就能給我一紙合同了,我心裏一萬個答應。可是,砍頭有什麽要注意的事項嗎?比如在揮刀之前要不要對死囚客氣一點兒?我常常聽人說,劊子手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請您寬恕’,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捷勒從木凳上站起來。“這個等咱們這的劊子手來告訴你吧。埃克斯寇!快過來,給你找到了助手,就在這裏。”
一位半光着膀子、留了大胡子的野蠻男人推開牢門走進來。“捷勒長官,我來了。”
“埃克斯寇,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叫作巴坦德,從前是個妓院裏的酒保,因為犯了事被關進來,你不是缺少一個助手嗎,我已經和他談妥了,從此他就跟着你,你有什麽重活累活都可以交給他幹了。”
“咦?捷勒長官,他從前在妓院裏謀生?那我不要他,我不想讓卑劣的氣息沾染我的職業。”
“埃克斯寇,你就別說這樣的話了吧。難道當劊子手的助手和當妓院老板的助手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嗎?這兩種差事難道不都與人的生命有關嗎?一個替人結束他的生命,一個促進新生命的誕生。好了,你快教他砍頭的技藝吧,好讓他明天能順利砍下阿锊司先生的冤枉的頭顱。”
“有理,那你跟我來吧,是叫巴坦德嗎?巴坦德,跟我來,我要教你砍頭的規矩。”
“好,我這就去。捷勒長官,再會。”
“可是不用着急,埃克斯寇,巴坦德,你們先去把阿锊司和莫得勒帶過來,他們明天就要死了,我要對他們做最後的慰問。”
“是!”埃克斯寇與巴坦德異口同聲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