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窗格外,假山上,有林鸮飛來。
空靈的鳴聲,近在耳側,又遠在天邊。
我想起那只白羽蓑衣人面鸮,它為何要犧牲自己撲向老虎?窗外是否也是一只人面鸮,追随我的足跡而來,因同伴的死悲鳴?
還有白義,它逃脫虎口了嗎?逃出苑囿了嗎?
可是這個地方我逃不出去,子受在後,要被迫承歡,還不如讓我死了…頭痛。
我搖搖頭,雙手劃破溫泉,希望涔涔的水聲驅散我腦子裏的紛亂。
我靠在池壁上,盯着房梁發呆,腦海裏又出現那句話:’…無論何事,敬請、務必告于單知。’如同幽幽的鸮鳴,只有回響。
苦笑,也只能回想。
女娲真的存在嗎,可否收走我身心?穿越前曾身心俱疲,為何穿越後還要再遭一趟?我把自己浸入深深的水底,不出來,就能穿回去了吧?
……
久後,一雙手把我撈了出來,我因嗆水劇烈咳嗽着,隔着貼臉的濕發,我看見子受緊張的臉。
“你幹什麽?!”他瘋狂搖着我問。
……
一只大鳥尖叫着從窗外沖進來,正是鳴了半天的林鸮,它張開鋒利的爪撲向子受。子受迅速放開我用臂肘格擋,不料手臂被利爪劃出三道深深的血印,觸目驚心!
“啊——”我不禁驚叫出聲。
子受看到傷口,眉頭一擰。
林鸮襲擊成功後并不戀戰,在房梁上盤旋着。門外守衛聽到異響開門沖了進來,持長槍搗弄林鸮,林鸮皆機敏躲過,趁亂飛了出去。
“你,守住她。”子受對一守衛吩咐道,守衛俯首遵命。
“本王不許你死!等我回來。”子受俯身對我輕吼,然後起身奔出門外追擊林鸮而去,其餘武士也追了出去。
……
子受已走遠。
門開着,外面的光線照進來,那門衛朝我走來。他皮甲在身,我逆光盯着他,覺得身影分外熟悉。
他脫下皮盔,露出了瘦削的臉,對我腼腆一笑,是子漁!看得我一陣心疼。
“灼,你沒事吧?”子漁屈膝跪在池邊,面露焦灼。
“我沒事,你怎麽還在這裏,不去參加考核嗎?”我問,在他面前恢複了平靜。
“我去了,但因為你在這,我又返了回來。”他答。
“還冒險扮成守衛闖進來?”我問。
子漁點點頭。我驚訝,他膽子不小,敢在子受眼皮子底下使詐。
“那林鸮是你放的嗎?”我又問。林鸮兩次出現,還都出現了攻擊行為,不得不引起我的懷疑。
“林鸮?”子漁搖搖頭,“不過正因那林鸮發狂引走父王,我才有機會進來見到你。林鸮沒有抓傷你吧?”子漁目帶關切打量着我。
“沒有。”我回。
……
“灼,府裏你親手種的菜已成熟,我舍不得吃,等你回去共享;你放在神廟廂房裏的華服,我替你重新收好了,你會穿嗎?”
子漁的聲音清越,如水滴落青石,卻也虛浮無力,想必他在我出走那刻,已經猜到了我的答複:拒絕。
我是不婚主義者,我的答案是拒絕,就算我不是不婚主義者,我的答案也是拒絕。
他應當明白,凡是拖着的答案,結果都會是拒絕。我若是接受他,根本不會拖那麽久,會第一時間告訴他,讓他興致高昂地去迎接大考。
“對不起。”我嘆息,心很沉,我有愧。
他現在來追問我,我做出怎樣的答複都沒有意義了,我們之間還隔了子受。
子漁的眼睛立刻紅了,他望向窗外,深吸了一口氣,說:“我父王,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抛棄了我的母妃,剝奪了我的太子之位,現在他又要奪走我喜歡的女人?”
子漁看向我,眼淚在布滿血絲的眼眶裏打轉。
“你知道我是怎麽長這麽大的嗎?所有人都告誡我,若想活命,那個人我不能反抗;他的太子,少我十歲的子庚,我也必須拜…”
子漁越說越激動,心中的苦楚化成了眼淚,咕咕流出來。
“我的阿姊,”子漁泣道,“因忤逆父王,被…被他殺祭,”他抽泣地更厲害了,哽咽道:“她只不過對妲己頂了幾次嘴,希望父王能來看我們而已…阿姊如果活着,也像你這般大了。”
啊!子漁居然還有一個和我同歲的姐姐!但被子受殺死了,子受是什麽惡毒父親啊!親生孩子也能殺祭?難怪歷史上記載他沉湎女色,但孩子不多,難道都拿去獻祭了?
子漁的臉因痛苦而扭曲,仿佛看到了殺祭現場,他幼小的心靈肯定遭受了嚴重的創傷!想起第一次見他那個晚上,我提到“鮮肉”時,他異常恐懼…
我心痛,伸出雙手抱住他,給他安慰。
“數年來,我于宮中謹小慎微,對父王唯命是從,才換得王子府一絲安穩…”子漁在我臂彎裏嗚咽着,漸漸平複。
……
“灼,你真的願意服侍我父王嗎?”他突然認真地問我。
“我不願意。”我答。
“好,我也不願意你落入那個禽獸之手。”子漁振奮起精神,說:“我救你出去!”
我收回抱他的手臂,猶豫了…
我不願意讓他為我冒險,他好不容易和父王搞好了關系,不能因為我而決裂甚至送命。他是商王子,除了好好在商待着,暫無更好的退路。
“灼?”子漁穿好皮盔,催促我。
……
就在這時,院裏響起吵雜的腳步聲,子受帶領武士們回來了。
“你快走!我不需要你救。記住,不要參與我和你父王的事,這和你無關。”
“灼?”子漁疑惑。
“快走!”我朝他擺手。廊道上傳來噠噠的腳步聲,子漁在我的強烈催促下走出房間關上了門。
……
“下去!”我聽見門外子受的訓斥聲。
他撤走了所有武士門衛,急切地推門進來了,看到我安然無恙地待在水裏,他放慢了腳步。
我的心卻緊張了,急忙背對他。
我聽見他解開束腰時環佩叮當的撞擊聲。
“抓住林鸮了嗎?”我瞥了他一眼問道,他已脫去了交領長衫,搭在了屏風上。
“沒有。”他平靜地回答。
“手臂還疼嗎?”我問,耳朵卻聽到他卸下玉牌首飾擱置在案幾上的聲音。
“不疼。”他依舊平靜地回答。
“你在關心本王嗎?”
他的語氣起了變化,似乎在魅|惑地笑,浴室的氛圍變得暧|昧。
“沒有。”我說。
我聽見他赤腳走過來的聲音。我的臉發燙,但我确定是由于緊張,怕惹怒他而丢了命。
……
他從我的側面下了水,在水裏站了一會兒,突然鑽進了水下,我捂緊了自己…
我一瞬間想起了很多事情,要拼命地想以前美好的事情,我擔心一會兒就沒命去想了。
他從我的對面鑽出來,水珠嘩啦啦地滾落,砸在洶湧的波浪上,我看見他因呼吸而不斷起伏的胸膛,他一把拉我靠了上去…
……
房屋中間,獸皮雕花軟榻上。
我靠在厚實的織錦枕墊上,撇過他的肩頭,看見對面窗格外霧汽缭繞的假山。
幻想假山後面可以走出那位聖人,祈求他:救我的人,救我于未堕,救我的靈魂。
“你想要本王溫柔點,還是猛烈點。”
“随便。”
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頂撞他,也許是赴死的心情使然,禽獸也懂顧及別人的感受?
他嗔笑一聲,卻也不怒,俯身過來,帶着酒味的唇齒在耳鬓厮磨,一改女娲像之下的粗暴。
……
“這是…傷疤?”他突然問。
嗯?我因肋骨骨折手術留下了淡淡的疤痕,不過平時自己都看不出來,卻被他給發現了。
我推開他的頭,不想讓他再看。
“我大邑商的女人怎能有傷疤?告訴本王,是誰做的,我去滅他九族!”
他雙目兇光閃現,吓得我一哆嗦。
“沒有誰,我自己從樹上掉下來摔的。”我趕忙撒了個謊。
“樹?如此粗心?”他持疑。
我使勁點點頭。
“哪顆樹?”他又問。
我無語,不回答沒有邏輯的問題。
……
“江灼,本王悅汝。”
他帶着醉意,笑看着我。
“我不悅你。”
我回。說完卻後怕了,仿佛拔了獅子的順毛,我悄悄觀察他的臉。
他果然擰眉,我心跳加快。
“本王未能讓你盡興?嗯?”他說完,狠狠拽過我的腳踝…
我後悔說話了,閉上眼睛,狠狠地去想別的事,別的人…
也許我的命保住了,但是我恨子受。
……
窗外天色暗淡了下來,油燈未上,微弱的橙色霞光照進窗格,林鸮幽幽的鳴聲再度響起。
“江灼,本王已知曉你王子府逃婚之事,本王暫不追究。你以後來王宮做貞人吧。”子受随手扯了獸皮毯圍在腰上,站在軟榻前對我說。
我怔住!我逃離商都已經被定性為逃婚了?可是我不想再回去了,我是一定要逃走的。
咣當——
正當我思考如何回答子受,以降低他對我的防患時,房間的大門突然被人踢開了,我仰頭望去,是子漁!
他站在門口,張一把大弓,對準了子受。
“子漁!你做什麽?”子受大聲呵斥他。
子漁雙眸因憤怒而通紅,只要一沖動,他就可能射中子受,然後坐實弑君弑父之罪,死無葬身之地!
我不想看見這個結果,不想我心裏那個善良的少年死去。我恐懼,繃緊了神經,不住地向他搖頭暗示。
他看了我,憤恨裏多了一絲憐憫。
……
林鸮陣陣悲鳴,越發清晰逼近。子漁突然控弓放弦。
不要!
箭矢飛快,貼着子受的左耳射了出去,未中子受,卻精準地射中了飛進窗格的林鸮!我捂着狂跳的胸口,慶幸事情出現了轉機。
子受迅速披上衣衫朝門口奔去,子漁見狀轉身就跑。顯然子受并不以為那一箭不是射向他的。
院子裏再次嘈雜起來,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子漁故意冒着生命危險,給我創造的逃跑機會!
我趕忙穿好衣服,找到麻布包,趁着暮色,悄悄從籬笆縫裏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