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莫妮卡
◎也許是個好人的人◎
西爾納走下馬車。
丹提斯的天氣從來不夠炎熱,就是正午時分的太陽溫度也只是讓人被曬得懶洋洋的直想入睡而已。
他下了車,眯着眼往某個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之前和他交流的騎士們還在原來的位置,仍在喝着麥酒聊天,附近桌上的食物已經被解決得差不多了。肉類幾乎都被吃光,但面包蔬果之類的還剩了些,估計果醬也還能剩下一點。
從貴族和法師們在的地方拿東西他是從來沒考慮過的。伊蘇特只是為了支開他而已,能否拿到果醬或黃油倒并不重要。他也本來就對向封建時代的貴族展現“禮貌”不感興趣,自然不會想着還要跑到貴族那邊去再多體會一遍“階級差距”。
“奧利弗先生!”
他向騎士們聚集的地方走過去。
奎勒·奧利弗是這群騎士裏的隐形首領,有着金子般的頭發與綠寶石一樣的眼睛,樣貌俊美且身材高大挺拔。據他本人說是出身某個落魄貴族家庭,母親是位溫柔美麗的女士,曾經擔任過某位伯爵家子嗣的禮儀教師,因而能夠教導他讀書寫字并學習貴族必要的禮儀和交際的知識。
因此,和其他的同伴比起來,奎勒·奧利弗的确擁有一種超然的、很容易博人好感的特殊氣質。
但他的這種氣質又和哈裏斯爵士、和那位驕縱的小少爺不一樣。他熱情又爽朗,且将尺度把握得極好——不是會讓人感覺到他是因為對方身份而做出的調整,而是出于真正地尊重他人、考慮他人的原因。
總之,西爾納挺喜歡他。
奧利弗先生聽到了他的聲音,轉過頭來看到他已經走近來了時便露出個爽朗的笑容來。
“啊——是小伊恩特呀。”他親昵地攬過西爾納的脖頸,“你怎麽來了?要再來點麥酒嗎?”
“謝謝,但是不用了。奧利弗先生。”西爾納禮貌地拒絕了他的邀請。“我來是因為朋友拜托我再來拿點東西回去——你們這裏還有樹莓醬嗎?奧利弗先生。”
“樹莓醬?哦,是為了午餐吧。”奧利弗先生眨了眨眼,“那你可選對方向了。我們都光顧着喝酒吃肉,幾乎沒人動面包。喏,那裏還有一大筐呢,果醬和黃油也都放在裏面。需要我幫你找出來嗎?”
“不,不用了。”
西爾納退後幾步,輕易擺脫了對方搭在他肩上的手。奧利弗先生太注重屬于貴族的矜持,就是用餐放松的時候也不願意解下`身上的護甲。手臂上的銀甲靠近脖子時就因此有些難免讓人不适了。
“我自己來拿吧。奧利弗先生還是繼續和大家聊天好了。我的友人也還在等我,拿了東西我也會盡快回去的。”
“這樣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奧利弗先生飲了口手上拿着的麥酒,“我還想着再和你多聊聊呢,關于劍術、關于騎士修行之類的。”
他剛說完這話,周圍其他的幾個已經有些喝多了、但還不至于喝醉的人就立刻開始起哄了,調笑着說他們的老大這是又看中了好苗子想收人當學生了。
奧利弗倒并不惱,他笑着揚聲道:“閉嘴吧。麥酒都堵不住你們這些家夥的嘴!等會你們喝醉了可別想指望我再幫你們醒酒。”
立刻就換來一片滑跪認錯聲。
“你們這群家夥啊。”他搖了搖頭,臉上還是笑着的。又拍了拍西爾納的肩膀,“不過他們倒沒說錯,如果你沒有老師的話,我的确是挺希望有你這樣優秀的孩子當學生的。但——算啦,我不能随便搶了人家的學生。你把籃子一起提過去吧,這裏沒人吃那些的。他們光
是喝酒都能喝飽了。”
“嗯,謝謝您了,奧利弗先生。”
西爾納并不讨厭這些騎士。他自己不是那種直率開朗又熱情的性格,就連過去結識的朋友都少有這樣的人存在。他曾經擁有過的友情都太淡了,就像他曾有過的親情般,淡薄得都要讓他懷疑他是否真的擁有過了。
因此,他反而更喜歡和現在這群直率的、熱情的騎士相處。
來到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從來都不算壞事,他從早就逝去雙親和老神父那裏接受到溫暖的親情,又從鎮上的居民那裏得到樸素珍貴的關愛,後來又與伊蘇特和格林兩人結成友人。緊接着他踏上旅程,将要見識更多的人與更多的風景。
到現在,他已經更加不願意被那個預言中的魔王毀掉現有的生活了。
“如果我真的是預言中的勇者的話,”他在內心下定了決心,“那麽,我一定會承擔起責任來的。”
拿到果醬後他本來是該回去的。
但那兩人的秘密談話還不知道有沒有結束,他也沒有心思一定要去探讨他們的秘密到底是什麽。伊蘇特的确總讓人難以相信他說的話、西爾納自己也明白他不該太相信另外兩人,哪怕其中的格林和他是來自一個世界的老鄉。
可他卻總願意憑着內心的直覺去相信他們。
天真過了頭,也愚蠢過了頭。
“…算了。”他停住回去的腳步,“再他們等一會好了。”
再等一會好了。
他停在了一處樹木下,旁邊被拴在了樹幹上的馬瞅了眼他,打了個響鼻後慢悠悠地晃過來站在了他身旁。
“你在這裏幹什麽?”
一個女聲突然傳來了過來。
從之前被馬和樹木一塊擋住的地方走出來,披着繡了複雜符文的淺紫色鬥篷,長度一直到了小腿的位置,露出黑色的絲質長裙的一角和皮革的高跟長靴。
年輕的女性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留着亞麻色的披肩長卷發,膚色是法師們常見的蒼白近乎透明,五官端麗柔和,神态則很有種文學作品裏脆弱敏[gǎn]又神經質的陰郁少女的味道。
她沒戴兜帽,西爾納還是靠着發色和她手上戴滿了每一根手指的寶石戒指,及手腕上的樣式奇特的手環認出來她就是那個在自己掀開車簾時與他對上視線了的人。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女性看着他,聲音輕柔地詢問。那雙淺棕色的眼睛倒是普通平淡的樣子,因而也沒像她的那位同伴一樣戴上奇怪的眼鏡來遮擋。
西爾納愣了愣,一時居然沒想好該怎麽回答。
“我…我在這裏透透氣……”
“——莫妮卡。你可以叫我莫妮卡。”
年輕的女孩看懂了他想要知道的事,表情平淡地回答了他。
“透氣嗎?你的朋友們呢?他們還在車上嗎?”
“啊…嗯。”
為什麽會想到問這個呢?
“…剛剛,安潔莉娜來找你們了吧。”女孩走到了樹下,一只手扶着樹幹的另一側,“她給了你們東西的話,記住不要吃。”
“诶?”西爾納這下是真的懵了,他有些搞不清楚劇情的發展狀況了:“為什麽這麽說?而且,你們不是同伴嗎?”
“我和安潔莉娜不一樣。”站在樹的另一邊的女孩目光平視着前方,仿佛并不是在和他對話、而僅僅只是在自語般,“你的朋友中有一個法師,安潔莉娜喜歡法師。她認為母親也會喜歡有魔力的法師。”
——…“母親”…?
但女孩并不在乎他是否疑惑、是否震驚,她只管自顧自地說下去。
“你們的隊伍很特別,散發着甘美的氣味。所以安潔莉娜認為我們不該錯過,母親會很高興有多出來的食物——她又不是母親,她根本不理解母親的想法。”
說到這裏,她才終于轉過頭來又和西爾納對上視線。那雙淺棕色的眼睛仍舊平淡無波、近乎冷漠無情。
“我來提醒你們,因為我知道安潔莉娜是錯的。”
她注視着西爾納,停頓了幾秒後又垂下眼來,“你的名字?”
“…西爾納。”
“西爾納?”她低聲重複了一遍,每一個發音都咬的極标準。然後才又深深地看了眼西爾納,“我記住了。那麽,再見。”
不等西爾納把滿腹的疑惑找機會問出來,轉過身,一邊戴上鬥篷的兜帽一邊朝貴族與法師們聚集的所在地的方向走去。
而在她走出沒多久後,那個棕發的驕縱少年便也被人派過來般跑到她身邊,聲音順着風飄過來。
“莫妮卡老師,我以為您是回馬車上了呢。安潔莉娜老師正在找您。”
“嗯,我知道了。”
“對了,莫妮卡老師,我剛剛已經把藥吃了……”
漸漸地,聲音降低、在風中消散。
西爾納在原地站了許久,那些留在腦子裏的疑惑毛線團一樣地越想越複雜,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莫妮卡嗎?真是個奇怪的人……”
特意來提醒他們之前那個叫安潔莉娜的女人給他們的東西有問題,還告訴他們她的另外兩個夥伴對他們抱有某種惡意…會是個好人嗎?
還有那個“母親”…總覺得,貌似遇到點麻煩了。
果然,還是回去問問伊蘇特他們好了。反正也是伊蘇特自己說的“車隊沒什麽大麻煩”,要真遇上什麽事那家夥應該也能夠解決吧。
那個安潔莉娜盯上的也是他。
“呼…”他嘆了口氣,“比起旅館那次,更加讓人不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