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禦泓一行人繼續南行,裴家在江南雖然店少,好在他們沿路中還有一處武館可以歇腳,再有三天,他們就可以抵達天石會的會場,他們之後腳程極快,因而到得早,要在這裏多停留一陣子。不過這裏随處可見奇裝壯漢,或者帶着詭異武器的女子,魚龍混雜。除了墨蓮還依舊什麽都不大操心的樣子,剩下的人皆是謹慎觀察着周圍的環境。裴禦泓和秦鐵冥時常走江湖,和江湖上的人雖不能說全都相熟,卻也是認得一些。而展顏則是隐形的殺手,自然不需要去應付那些人的招呼。可是他又分明看得出這些人的笑容中藏着多少忌憚,多少掂量。
于是展顏冷笑道:“我就是看不慣這些……”
裴冷蝶一頭烏黑的亮發飄揚若黑錦,對他笑道:“面子上的事情還是要做足的。”她今日一身淺色的武者衣服,為了方便,依舊是緊身設計,但是氣質卻和她穿黑衣時大大不一樣。展顏瞥了她一眼,笑道:“六小姐顯然是把面子做足了,今日穿得好漂亮。”
正說着,已經到了裴家武館,裏面的武師早早便等在那裏了。只見他們雖然高矮不一,但是各個健碩如金剛,齊齊站成兩排,見裴禦泓和裴冷蝶來了,立刻高呼道:“裴家武師,見過六姑娘!見過七少爺!”
幾人進了武館安頓下來,裴禦泓立刻像神仙一樣被拉去武場給武師們指點了。裴冷蝶卻來到秦鐵冥這裏,再三鼓起勇氣道:“秦兄,這裏離會場已經很近了,我們倒不妨出去走走,打探一下情況,一路走來,大家好像都對這個諱莫如深,我們也打聽不到什麽,這裏繁華,茶樓酒肆也多,我相信我們總能聽到些有價值的信息。”
秦鐵冥點點頭:“好,我叫老七。”
“不不,”裴冷蝶雖然面色如常,但是臉上泛着可疑的微紅,她連忙解釋道:“老七他,去武場了,一時半會可能回不來。”她又道:“展顏陪墨蓮去買這裏的珍珠粉,已經走了,小柔,你知道,她一定是要跟着老七的。”她把一切“閑雜人等”都排除了,叫秦鐵冥選無可選。
秦鐵冥只得點頭道:“也好,我也想知道些會場的情況,我們走吧。”說着拎起玄鐵棍來,同裴冷蝶出了武場。裴冷蝶簡直激動得要尖叫出來,她望着秦鐵冥那英俊剛毅的側臉,心中又是迷醉又是開心。而秦鐵冥卻并未察覺什麽,只是一言不發地走路。
他二人來到一處豪華的酒樓,為了聽到別人議論的話,并未選擇雅間,只是在樓下随便尋了一處坐着。饒是如此,能夠這樣和秦鐵冥獨處,裴冷蝶已經是滿心歡喜了。
她緩緩道:“秦兄,你覺得我穿淺色衣服,可還好看?”
秦鐵冥正在仔細聽周圍人說話,不料她突然有此一問,點頭道:“六姑娘很适合這件衣服,非常好看。”
裴冷蝶心裏砰砰跳着,卻已不敢再多問別的話,怕他多疑起來。這時就聽到旁邊一桌人在說:“……盟主到底在想什麽,這不是把自己放置于危險中了麽?”
“他莫不是想借此退位?也是,他畢竟年紀大了……”
“盟主是武林中德行超群之人,他若退位,我真不知還有誰能當。”
“誰贏了誰便當,我只要那天石的武功秘籍。”
秦鐵冥在仔細聽着,他背對着大門,因而并沒注意到一個身材高挑的蒙面美人帶着婢女走進來。要說那蒙面之人是美人,這又如何得知呢?原來那華服美人雖然臉上看不清楚,但是眉眼極是漂亮,只看那眉眼,再看她面紗下臉輪廓的起伏,便知道她絕對是個大美人。這位美人梳着堕馬髻,額間是紅若鮮血般的梅花花钿,一身五彩霞衣,燦若鳳凰。小二此時已經颠颠迎了上來,笑道:“這位小姐,我們這裏有上好的雅間。”
那美人沒有說話,旁邊的婢女卻跳出來道:“我家小姐只愛靠窗的位置,你給我們個靠窗的地方。”那小二一愣,才發覺這婢女更是美若仙子一般,簡直要叫他看呆了眼去!一個婢女就如此貌美,那這高挑小姐又不知該是何等迷人了。
“你盯着我發什麽愣,快去啊!”那婢女兇悍地一瞪眼,但是卻又叫人覺得如此嬌憨,如此理所當然,好像她天生就是該命令別人一般。小二被她嬌叱了一通,心中反而愈發意亂情迷,當即跌跌撞撞領着兩個人上樓去。
那蒙面的美人輕輕斂袖坐到窗邊,似是十分惆悵地盯着窗外看。倒是那婢女,連着點了十幾道菜,這才大喇喇地坐到蒙面美人對面。
美人望了她一眼,輕輕咳嗽了一聲,于是這婢女立刻又閃電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站到她身邊,笑道:“小姐,我錯啦!”
她雖然說自己錯了,可是并沒有認錯的意思。于是那美人又是幽幽嘆口氣,搖搖頭。那婢女壞笑道:“小姐,你這模樣,像是思春啦?”
美人眸光平靜如一泓秋水,并不搭理她的調侃。那小婢女自己覺得沒意思,站了一會兒,又道:“我累啦,我要坐着。”說着又坐過去了。然而這小婢女才方坐下,那邊已經有一個粗野的漢子大笑起來:“這是誰家的美人,怎的出來還蒙着臉?叫大爺我瞧瞧如何!”
蒙面美人登時面色一寒,而那小婢女卻是吃吃直笑,低聲道:“小姐好大魅力,叫我嫉妒。”
那漢子是江湖上人稱“千行豹”的烏歲寒,他是腿功卓絕的高手,但是也是個品行低下的高手。他自負自己的絕學,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也從不忌憚任何人。此時他端了一杯酒走過來,笑道:“美人,你來吃我一盞酒。”
蒙面美人冷冷低聲道:“滾。”
那小婢女“撲哧”笑了一聲,那烏歲寒身後的一群人也大笑起來,他的兄長烏耀光大聲道:“二弟,你自讨沒趣了!”
烏歲寒正欲怒罵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卻赫然發現這個婢女美豔勝雪,眼若深潭,便是一身丫鬟裝束,也是清麗出塵,叫人不敢直視,卻又忍不住要一睹她的光輝。這個小婢女見他目光不住掃向自己,微微皺眉,罵道:“你這個老狗熊,盯着我做什麽。”
烏歲寒瞬間換了一張臉,沖着她□□道:“小姑娘,你真是……真是……哎呀,叫我都不知如何形容。你若替你主子喝了這酒,我就不為難她如何?”
然而他話音剛落,那蒙面美人卻驟然起身擋在那婢女身前,烏歲寒的脖子上也不知何時橫了明晃晃一把刀。小二吓得魂飛魄散,沒料到這蒙面女子如此暴力,連忙勸道:“哎呀,這位小姐,你莫沖動,莫沖動……”
蒙面美人低喝道:“滾!”
她一如此,那烏耀光和烏歲寒的兩個師弟錢如慧與李海德也拍案過來喝道:“你做什麽!”
那小婢女嚷嚷道:“你們還好意思問!我家小姐好看,你們看就是了,大家也都在看,怎的就沒人上來調戲她?可見你們真是龌龊,長得這個樣子,也學人家翩翩公子麽?”
烏歲寒道:“你這個下賤女人,我請你喝酒原是擡舉你……”
“哈?我才不用你這個狗熊擡舉!人怎麽能喝畜生喝過的東西呢?”
烏歲寒被她搶白,臉頓時氣成豬肝色,他一個翻身,躲開蒙面美人的攻擊,大喝道:“你們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烏耀光這邊也走上前來,錢如慧接道:“我們師兄看上了你,原是給你們面子!否則,哼哼,你也該聽說過‘千行豹’的名頭!”
“千你個豬腰子!”那個小婢女一臉嘲諷,“我從未聽說過。”
烏歲寒勃然大怒,當即一腳踹飛那木凳來,奔着那邊直直去了。那蒙面女子揮刀劈砍,誰知她才抵擋開木凳的攻擊,烏歲寒的攻勢緊跟着就到。烏歲寒整個人的身體都處在懸空的狀态,雙腳出擊快如淡影。那蒙面女子顯然應付得有些吃力。此時那烏耀光、錢如慧,李如海三人也不曾閑着,紛紛亮出武器來。
那小婢女如今才有些慌了神,連忙道:“你們以多欺少,勝之不武!”
李海德獰笑道:“我們抓了你們去便是,沒那麽多講究!”
“嘩啦”一聲,卻是二樓的桌子直直墜下,蒙面美人雖然擊開了那桌子,可是來不及收力,硬生生吃了烏歲寒一腳,飛身落地。那小婢女連忙沖過去擋在她面前,驚慌道:“你們瘋啦,對一個女人動手!”又連忙道:“小姐,你有沒有怎麽樣。”
烏歲寒邪笑道:“小丫頭,如今向我們讨饒,還來得及,否則……你和你家小姐,只好給我們幾個過過瘾了!”
他們上面争吵,下面的人已經紛紛聚過來看了,而秦鐵冥則一臉震驚地望着那小婢女,又是激動,又是難以置信,又是欣喜若狂,百感交集,全是洪水傾瀉一般,竟沒有察覺到自己只是盯着她看,着迷地看,似乎一眨眼她就要消失了一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站起身來,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輕身越過重重的人牆,又如何站在她面前,他只是緊緊盯着她,确定這不是夢,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幻覺。
“銘兒。”他喚她,連聲音都要顫抖起來。他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因為他平日裏的思念已經要将他折磨瘋了,然而此時見到她,他才知道,自己的感情已經完全無法控制,他驟見到她的喜悅,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并不知道原來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受,這樣充滿了大悲大喜。裴冷蝶見他那如癡如醉的表情——那眼中唯有一個李銘兒,再無旁物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或許此生都再沒有機會走近他一步了。她這樣一想,臉上竟是流下熱熱的淚來。她性格如男兒,也從不輕易掉淚,如今若非傷心至深,也斷不會展示自己軟弱的一面。
而這個小婢女,果然就是李銘兒,她因為恭王爺管得太嚴,這才央求飛鷹帶她出來走走。可是眼前卻驟然發生一連串的巨變,此時秦鐵冥又好似從天而降一般,一臉熱切又期盼地望着她。她正混亂,那烏歲寒一夥卻容不得她反應,眼見這邊多了一個人出來,又不管三七二十一攻擊上來。
仿佛是微風輕輕掃過一樣,那幾個人甚至沒能看清楚秦鐵冥如何動的手,已經一人不知吃了多了棍,昏頭倒地。秦鐵冥鐵臂神力,只一棍下來就叫普通人足以喪命了,那烏歲寒躺在地上,一條腿奇異地彎曲着,已是折了。
秦鐵冥半月有餘不見李銘兒,真真是度日如年,此時突然在這裏見到她,又是激動,又是不知該如何同她說話,不知她是否已經同自己生分了,不知她是不是還在生自己的氣。他手足無措,想要去拉她,手又僵硬停在那裏,半響才輕聲道:“你又惹禍了,我不在你身邊,不知道小心點麽?”
雖然這裏衆人圍着,人人都還在為方才秦鐵冥的棍法而目瞪口呆,李銘兒卻已然顧不得什麽了,她撲進秦鐵冥懷裏,哽咽道:“鐵冥,我好想你……”
“銘兒……”他只會不住念着她的名字,緊緊抱住她,若不是此時這麽多人看着,他真的會忍不住去吻她。他從未如此渴望親近一個人過,李銘兒卻是神不知鬼不覺就享有了這個“特權”。誰知李銘兒才抱住他,卻又突然觸電一樣将他推開。秦鐵冥一驚,就見她紅着臉,慢慢縮回那蒙面美人身邊。李銘兒的聲音細若蚊子嗡嗡一樣,輕輕道:“這是我家小姐。”一想到方才的一幕都被飛鷹看在眼裏,她簡直恨不能挖個地縫鑽進去!
那飛鷹是個學東西極快的人,和李銘兒在一起不過十天,就将女子神态,禮儀教養學了個十成十。此時既然公主有意隐瞞身份,他也只好裝作什麽也沒看到。此時人群漸漸散去,裴冷蝶也換了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走上來,笑道:“銘姑娘,好久不見。”
李銘兒半垂着頭,規規矩矩道:“六姐姐。”
秦鐵冥卻是知道李銘兒時晉月公主的婢女,如今眼前的人無疑就是晉月公主了。他雖是江湖人,也要遵守禮數,因而拎袍便要跪下。李銘兒連忙上前扶住他,急急道:“不用跪啦,人家會懷疑公主身份的。”
裴冷蝶驚道:“她就是晉月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