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盛世,帝王聖明,禮賢下士,文武百官以丞相許藏鈞為首,兢兢業業,恪守本分,為民為國,蒙明君賞識,一時風頭無量,權傾天下。
丞相府,深夜。
深宅內院,衣衫不整的少女坐在荷花池邊,頭發散亂,一身狼狽。
身後,不斷抹淚的丫鬟菡萏低聲勸道:“小姐,你就回房休息一會兒吧,你已經兩天沒合眼了,哪怕……哪怕您心裏難受,也不該用別人的錯來懲罰你自己呀。”
盡管丫鬟說到這種地步了,可坐在荷花池邊的少女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丫鬟無奈,正要繼續開口,就聽見絡繹不絕的腳步聲響起,她轉頭望去,趕緊行禮道:“相爺。”
聽到是父親來了,少女才有些細微的動作,微微轉頭看了一眼,但也僅限于此,依然沒有要離開這裏休息的意思。
看到女兒這副樣子,丞相許藏鈞便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微怒道:“你現在這副樣子是給為父和你娘看的嗎?事已至此,那位爺既然信了別人的鬼話,退了你的婚,你便也不要再巴着人家不放了,這樣折騰你自己,把你娘都氣病了,我們一家子雞犬不寧,如何是好?”
“退婚”幾字将少女的神智拉了回來,冷冷清清的容顏上立刻便浮上了愁緒與自嘲,薄唇輕抿,少女沉沉說道:“我折騰不折騰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我這樣的人,已經成了所有人眼裏的殘花敗柳,沒有人會在意我好不好。”
許藏鈞怒道:“你這意思是我和你娘都不是人了?”
少女一怔,微微搖頭,丞相氣得不行,還要指責她,倒是丫鬟菡萏不忍看下去,跪下說道:“相爺,您就別怪小姐了,小姐美名曾享譽天下,如今不但被太子爺因不潔之身退了婚,這消息還傳遍了京城的名貴圈子,小姐一閨閣女子遇到這樣的事情,半輩子都毀了,她能不難過嗎?”
其實真正讓人難過的,也不是名聲毀掉了,那種東西也從來不是她所看重的。
她最無法接受的是,她最愛的人竟然會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和那完全站不住腳的證據,便完全不信她的解釋,一點機會都不給她,就這麽退了婚。
當今太子劉慕乃是皇後與皇上嫡出的大皇子,六歲時被冊封為太子,十餘年來深受皇寵信,天下無人不知,周國的帝位早已是東宮之主的囊中之物,只待今上退位,劉慕便可登基為新帝,其下兄弟除鎮南王劉昭之外,幾乎無人可與其一争高下,這也讓鎮南王在朝政上與太子多有紛争,為了讓彼此腳跟站得更穩,朝中重臣的戰隊就十分重要了。
或許是為了拉攏丞相許藏鈞,又或許是因為青梅竹馬,早已彼此情根深種,丞相的獨女許澄夜早早就許配給了太子劉慕為太子妃,哪想正當許澄夜及笄禮畢,兩人将可行婚姻大禮時,許澄夜外出被劫,失了“清白”,太子良娣将一切告知太子,太子盛怒之下,便毀了婚約。
當今太子,未來的皇上,自然不可能娶一個沒有了清白之身的女子,哪怕她是丞相的獨女,哪怕要擔着失去丞相輔佐的危險,劉慕也不可能就這麽給自己戴上一頂綠帽子。
他甚至不願意聽聽許澄夜的解釋,甚至不願意相信,其實事情到了最後一步并沒那麽糟糕,那些歹人的确劫了許澄夜,卻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麽,便被人拿了見官。
“不必再說了。”許藏鈞冷聲道,“他太子位高權重,乃一國儲君,是我許家門高攀不上,既然如今婚約已然不再,便不要再要死要活了,別人的風言風語又如何?你是我許藏鈞的嫡長女,為父此生只娶了你娘一個人,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兒,只要為父還活着,便不會叫人欺負了你去,你還有什麽可擔心的?”說到這,他嘆了口氣,沉,“丫頭,男人沒有了便罷了,為父定不會叫那些害你的歹人有好日子過,你也不必擔心以後的日子,為父自會為你擇一位好夫婿,保你半生無虞!”
父親的話就在耳邊,每一句都讓人心裏踏實,可許澄夜的心裏還是很難受,那種難受不像是體外的傷口,只要治療得當便不會痛了,那種難受是好像心上被人紮了一刀,流血不止,又拔不出來,止都止不住。
見許澄夜仍然不為所動,許藏鈞是真的生氣了,他高聲道:“怎麽?你還要如此麽?難不成我許藏鈞的女兒就要因為這樣一件小事一蹶不振?你難道就要看着那陷害了你的人成為太子妃,最後再當上皇上,繼續散播你被歹人奪了清白之身的謠言,讓你一輩子都毀于此嗎?”他一字一頓道,“你真的甘心嗎?”
甘心嗎?
這句問話讓許澄夜慢慢睜大了眼睛,她盯着荷花池裏的荷花,夏季漸去,荷花都開得越來越衰敗了,好像她的人一樣,從嬌豔無比一下子變得毫無聲息,這是她要過的生活嗎?不是。她要讓那些害了她的人一生榮華富貴,過着本該屬于她的生活,而她自己卑微到塵埃裏去,身為丞相之女,卻被所有人看不起嗎?
絕對不要。
那不是她要的生活。
許澄夜的未來不該是那般不堪。
身上忽然別蓋上了披風,許澄夜怔了怔,轉頭看去,不知何時,母親竟然來了,拖着生病的身子,丞相府夫人咳了一聲說:“夜裏風涼,乖女兒,跟娘回房休息吧。”
莫名的,許澄夜忽然就掉下了淚來,看着母親發白的臉色和蹒跚的步子,許澄夜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丞相夫人如釋重負地笑了一聲,拉起女兒的手起身離開,周圍的婢女趕緊上前引路服侍,許丞相望着妻女的背影,在夜裏慢慢握緊了拳頭。
“相爺,太子如此不顧與相爺的關系,執意取消婚約,這件事您怎麽看?”站在身後的心腹低聲說着話,言詞之間令許藏鈞不由冷笑。
“本相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太子真的只是因為夜兒被劫的事要退婚,太子良娣那點小花招也瞞不過老夫和太子的眼睛,那位主子之所以這麽做,恐怕還有更深的人在後面。”
朝政上的事,自然不是閨閣女子能明白的,許澄夜躺在床上,看着身邊的娘親,她忽然發現自己真是太蠢了,或許是少年過得太輕松,父親将她保護的太好,劉慕對她也太好,才讓她失去了防備之心,對于劉慕口中根本不足為慮的太子良娣葉萱失了戒備,遭人陷害。
若不是那日別人所救,她可不真就坐實了葉萱口中被人奪了“清白”的說法了?
握緊了被角,許澄夜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嘴角不由勾出一抹冷笑,如父親所說一般,既然劉慕那般薄情,她又何必再念念不忘?她需要做的,只是讓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後悔罷了。
是夜。
京城首富的院內一樣燈火通明,京城裏有名有姓的冰人全都擠在前院裏,等着首富的傳召。
正堂裏,正主兒也沒閑着,正在一幅一幅地看着畫像。
“金老爺您瞧,這位是禮部侍郎高大人的千金,雖是庶女,卻備受侍郎大人寵愛,模樣也是一頂一的好,家裏是書香門第,學問也好,絕對符合您的要求。”
冰人遞上侍郎千金的畫像,可被稱為“金老爺”的人卻反映平平。
“怎麽,在你眼裏,我的正妻之位也就只配攀上一個侍郎的庶女?”
冰人聞言趕緊賠笑道:“怎麽會呢,我只是覺得高小姐符合金老爺您所說的條件罷了,所以才拿了畫像來給您相看,可絕對不是看不起金老爺您的意思。”
“不必叫什麽老爺,我看上去有那麽老麽?”男人微微皺眉,好看的眸子一轉,冰人便好像失了魂似的愣在了那裏,其實冰人很想說金公子您大可不必娶什麽美人為妻,畢竟這世間比金公子長得更“美”的女子怕是不多了,若真想養眼,便對着銅鏡看看他自己就好了,何必大費周章地為難他們呢?
“既沒本事,便不要吹噓沒你保不到的媒。”金公子展開折扇,靠到椅背上淡淡道,“來人,送客。”
下人立刻便上來要送走冰人,冰人還有點稀裏糊塗的,走到門口才反應過來自己京城第一冰人的名聲可能要不保,于是趕緊掙紮道:“金老……金公子!您這話就不對了,我怎麽會是吹噓呢?我這手下的畫像,不說囊括全京城的權貴之女,那也是有八成了,只是……”
看她欲言又止,金公子修長如玉的手一擡,雙腿交疊,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道:“只是如何?”
冰人略有些遺憾地笑道:“只是,那些跟金公子描述極為接近的女子,您怕是……”
“高攀不起?”
男人冷冰冰地吐出三個字,茶杯已然重重放到了桌上,這茶杯可是大有講究,便是皇宮貴族怕也只是這般精致,看着如此昂貴之物被摔放在桌上,冰人的心都疼了。
“金公子您息怒……”冰人猶猶豫豫地走上前,壓低聲音道,“既然金公子您執意如此,那我也便跟您說句實在話。”她指着挂在男人身後的卷軸道,“公子您要找的那女子,相貌一頂一的好,氣度一頂一的好,學問也是一頂一的好,又似已有婚約,名中帶‘夜’字的,家中近日恐有波折的,老婦就知道一個。”
金公子微挑長眉,鳳目一凝,上了幾分心思:“誰?”
冰人微嘆一聲,意味不明道:“——當今許丞相嫡女,未來的太子妃,許小姐。”
金公子聞言眉頭微蹙,食指輕輕撫過拇指上的玉扳指,如畫的眉眼染上了一絲絲為難。
啊,還真是被冰人給将了一軍,前面耀武揚威的指責人家看不起他,盡挑些差強人意的姑娘,現如今呢?
許丞相之女,未來的太子妃,這可不是天上明珠,他端得是真的高攀不起。
折扇輕擡,在額邊輕砸了一下,束發的玉冠被屋內明亮的燭火照耀的熠熠生輝,讓金公子整個人看起來仿若鍍上了一層極有韻致的珠光,配上這一屋子的畫卷,竟像是卷軸裏走出來的谪仙,不似凡人。
冰人心中頓想:若單論容貌,這年紀輕輕便已為京城首富的金澤金公子,當真是配得上那丞相家的許小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