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五，魔湖下起了從未有過的大雪，澎湃的湖水在零下的低溫中郁結成冰。

止傾立于高牆之上，久久未動，卿非拿起一件白色的披風，輕輕罩在止傾身上，給她系好。擁着她，二人目光落到遠處，望着眼前難得一見的景象。

“上次看到這樣肆無忌憚的雪景還是在新都呢！……”止傾微微擡起倚在卿非胸前的頭。“想想都快一年了……”

“嗯……他們都會很好的……”卿非撫着止傾的發。

“嗯？”止傾輕輕問上一句。

“林安，方念……辛子惜，穆祈闌……”他頓了頓，“還有……止傾和卿非……”

止傾透過披風，緊緊抱住卿非的腰，用力的點點頭。

一個月前：

“止傾上神，你此番做法，是打算要插手神魔兩界的宿世恩怨？”天帝立在魔界上空，氣勢凜凜的望着止傾。

止傾讪讪一笑：“天帝多心了，就算我不插手，你……也斷斷不是他的對手……”說着，她望了卿非一眼。

她說的這倒是實話，且不論卿非活的年月比天帝久，就連修為的天賦也是常人不能及的。

“是嗎？那試試？”天帝輕蔑的望着卿非。冷笑一聲，“不過是一個邪佞罷了……上次還不是被我打得遍體鱗傷？”

原本沒什麽，不過一句話的事，可經他這麽一說，倒讓止傾對搶孩子屍骨這事耿耿于懷了。

有執念，有時不見得是好事。

止傾右手一擡，喝止了天帝：“慢着……在你們了結你們神魔間的大仇前，可否先讓我了一了我那微不足道的好奇心……”她直直的盯着天帝。不待天帝答應，已經一聲令下，“帶上來……”

豔伶被帶了上來，押着站在止傾身後。

她一直自認為，自己不是什麽好人。

“此人，想必天帝不陌生吧？”止傾回頭看了看豔伶，再看看天帝。

豔伶倒是很自覺的湊近，望着立于雲端的天帝，頃刻之間，淚順着豔伶的臉簌簌而下，豔伶開口：“你是天帝？……你為何要騙我？”

此情此景，不用推波助瀾也會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天帝本想不予理睬，但實在躲不過，只得迎上豔伶質詢的目光，“本帝不知你是何意……”

天帝底氣略有不足，但還是佯裝着不認識。望着天帝這樣子，止傾已然猜出七八分，當初靠近豔伶，存的怕只是給卿非添堵的心吧！

豔伶像是沒聽見天帝的話一般，一直神情款款的望着他，提起內力向他奔來。立在天帝對面。

一向是算計者心狠，被算計者沉淪的戲碼。

“……那些日子，你對我可曾有過一點點真心？”豔伶望着他的眼，害怕錯過一個隐忍的表情。

那時的豔伶才有了三萬年前該有的目光。

她對天帝動的是真情。可惜錯付了。

豔伶這一番話效果很是明顯，天帝身後那百萬人馬瞬間炸開了鍋。

天帝望着動蕩的軍心，皺了皺眉：“你少妖豔禍衆，我堂堂天帝，豈會和爾等妖孽為伍？”

“對……我是妖孽……我這個妖孽如今只想知道，對我你可曾有過一點真心……”豔伶層層逼問。其實結果已經很明顯了，豔伶卻硬要逼他說出來，也許她需要一個死心的理由。

“我說了，不認識你……”

人那就是這樣，做了龌蹉事，又不想堂而皇之的公之于衆。于是惱羞成怒這個詞便應運而生。

她擡手抹抹眼淚，沉默許久之後開口：“哈哈哈……不認識……？”豔伶看看天，聲音悲怆極了“你說？我遇到的都是些什麽人哪……”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方手絹。

天帝神色動了動：“本帝讓你嘗嘗污蔑本帝的下場……”他抓起手中劍，忽地褪去劍鞘，直直的的對着豔伶刺來，從她身體穿将過去。

豔伶不可置信的望着天帝。身體直直的倒了下去，落地的剎那，瞬間灰飛煙滅。只是那方手絹卻都還未來得及落地。

天帝一個回手，手中仙力将它化為塵埃。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止傾驚在原地，一個他得到過的女人，他竟然可以這麽随意的殺害，這種人，是怎麽飛升的，還升到了上神級別？

如今想想，豔伶的樣子止傾已經大約記不得了，只記得她死的時候，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罷。

豔伶這一生都遇人不淑。想想也是可嘆。

“哈哈哈……”止傾一陣狂笑“天帝口口聲聲說自己代表正義，你利用一個女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事成之後便除之而後快……這就是你所謂的正義？”說完，止傾背過身去，想想又轉過來，對着天帝，“對了……忘了告訴你了，豔伶已經有了身孕……估計……是個男孩……”

以前繪暖跟止傾說過，說她的父君一直想要一個男孩，為此，她出生時是個女孩，天帝還別扭了好一陣不願抱她……

“什麽？”天帝沉沉的出了聲。臉色有些難堪。

“不過想必天帝定是不介意的，就算是死了，也當是死了我魔界一個邪佞罷了，說不定留着以後也是個禍害……如此甚好，斬草除根，果真是天帝上神該有的作風……”止傾雲淡風輕的說着，其中意味怕是只有當事人知曉。

“你……”天帝自覺失态，立刻閉上眼，斂去眼中神色。

他話鋒一轉，對着止傾，“止傾上神身為仙界表率，自甘堕落，與邪魔為伍，今日本帝便要替天行道，除了這仙界敗類……”

他這是要将怒氣撒到止傾身上。

“替天行道？”止傾嘲諷的笑笑，“不知你替的是哪個天？行的是什麽道？如果濫殺無辜便是你所謂的道法正義，那我止傾寧願不要……”她一字一句決絕有力。

“找死……”他一掌朝止傾襲來，止傾卻絲毫不避讓。直直的迎上他的掌風。迸射出來的仙力從中心蔓延開去，所向披靡。

一看占不到優勢，天帝即刻發力，将佩劍召出，刺向止傾化出的結界護罩，流光飛射。二人僵持不下，止傾一個拂袖，強勁的仙力沖破罩界，直擊對手，天帝在她的掌風中被震開彈飛，随身兵器也脫手而出，許是先前太過激烈，待人們注意過來，止傾一頭青絲不知何時早已變成雪白。她立在半空，白色的衣袂随着發翻飛着。

若說天帝不像上神，此時的止傾也不像。

“阿傾……”卿非擔心止傾，企圖逆力而上，卻被阻在外面，近不了身。

當年引天劫得到的功力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天劫雷電中帶着的可是上古之力，就算同是上神，也不見得能讨到幾分好處。

“我說過，不要打我的主意……這是你欠我的……”她的聲音響徹天宇，令人避無可避。

一個轉身，她移形換影，早已安然落在地面，背對着那百萬天兵，一步一步走向另一頭那個焦急的男子。

她知道，這次選擇過後，她就要與天界背道而馳，從此水火不容。

身後那個傷了的人忍下口中淤血，望着止傾的背影，撐在地上的掌忽地捏緊，朝止傾飛身過來。

“小心……”卿非望着逼近的掌力，大聲呼着。

好在止傾反應不慢，剛好一個側身，天帝滿是戾氣的掌風便呼嘯而去，雖未被正面傷着，可掌風還是撲到了止傾身上，她被推出好遠，袖中那張她哥哥留下的帖子脫手而出，顧不了許多，提起內力，她趕緊一個飛身，抓住那甩出去的帖子。

只是那帖子卻在她手觸碰到之後沒多久，生出反應，最後竟在她手中燒毀化作灰燼。

“沒事吧！傷着沒有？”看見變故，卿非趕過來，左右細細的檢查着。生怕有什麽看不見的傷。

“沒事……”止傾搖搖頭，“只是，哥哥留下的東西……沒了……”她低下頭，掩去眼中的神色。手中卻還緊緊握住那些灰不松手。

“找死……”卿非回頭，望着撲了個空的天帝，一團烈火在他掌心升起，兇猛的火焰撲向天帝，雖說天帝躲得快，還是被燒灼到了。

天帝修為尚淺，這次前來自然是讨不到好處的。

扶着止傾，卿非睥睨着芸芸衆仙，清冷的語氣傳來：“不想死便帶着你的人滾，我不想我孩子的生祭帶剎，擾了他的清淨……”

天帝面色頗不好看，他斟酌再三，終于一聲令下：“撤兵……”

不過，此事剛過沒幾日，天界便廣發消息，號召天地人三界共同讨伐叛賊止傾。

卿非撣去止傾身上的雪：“阿傾……你做這樣的選擇後悔嗎？”

她咧咧嘴，“後悔也來不及了……”片刻，她加上一句，“以前倒是做過很多後悔事，不過這次不會……”

卿非欣慰的笑意漫上眉梢。“沒關系……來一個，我們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對了……這三個月你不是在問我忙什麽嗎？便是神魔大戰了，先前怕你為難，沒告訴你……”

“沒關系……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止傾笑得明媚，成了這雪天裏特有的溫暖。

望着眼前的雪，止傾很感激，還能有自己沉迷的東西——眼前景，眼前人。

不知不覺，止傾又神游了。

“阿傾……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不知何故，卿非突然問。“我總感覺自一個月前，你一直心神不定……”

“沒有啊！……”她摟着卿非的手微微松了一松，擡起頭，望着他。“為何會有如此想法？”

“……可能是我杞人憂天了……”卿非摸摸頭，這還是止傾第一次見他尴尬。

“怕我離開？”看透了卿非的心思，止傾一語道出。

想了想，卿非用力點點頭。

止傾抱住他的腰，更緊。頭抵在他心口，止傾輕輕的說：“這次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