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夜間,沛城開啓邁入春天的步伐,天空放晴,城東能看見魚肚白,馬路兩旁的路燈還亮着,車輛已經穿梭起來。
易魚站在訓練場外的一顆樹後面,空氣還有些涼,遠處李茂盛的身影一閃而過,她裹緊外套埋頭走進去。
訓練場用彩鋼板和夾芯板臨時搭建,年頭有些久遠,外牆噴着滑板運動塗鴉,色彩已經黯淡,看來以前是個極限運動場地。
訓練場的空間很高,頂部稀稀疏疏亮着幾盞照明燈,炫光分散,讓整個場地看起來昏昏沉沉。
汲集正在做負重涉水訓練,一個渾濁的大水坑,他在裏面沉沉浮浮,再次冒出來的時候,已經看不清衣服原本的顏色。
一只白皙纖細的手伸過來,汲集愣住,泥水順着他的臉頰滑落下來,滴在漂亮的鎖骨上。
易魚不等他反應,将他從泥水裏拉出來,一塊柔順暖和的毛毯蓋在他的身上。
“去那裏坐坐。”易魚從包裏掏出保溫瓶,汲集的目光頗為警惕地望向訓練場外。
“他被引開了,就是這個人在監視你?”這個叫阿強的人曾是汲天成的貼身保镖,查不清來歷,但是能放在汲天成身邊,應該不是簡單角色。
汲集點點頭,喝了口生姜紅糖水,有些辛辣有些甜,不是他喜歡的味道,但是身體确實比之前好受了許多。
“你怎麽找到這個地方?”汲集的聲音因為寒冷和超負荷的訓練有些顫抖。
“我想找你會找不到嗎?”易魚沒有別的意思,收集資料做出準确的分析判斷是一個指揮官必備的能力。
但汲集以為她指的信息素,黑色的眼睛變得有些黯淡,他越來越不喜歡跟易魚談話時涉及到性別或者信息素的問題。
易魚伸出手擦了擦挂在他頭發上的泥漿,“這個強度的訓練對以前的我來說也只是剛剛好。”
汲集知道她要說什麽,但他現在是個男性身體,正要張口,易魚又說,“知道我們當時的食譜和休息表嗎?高強度的訓練必須匹配高質量的休息和飲食,你白天還要忙于學業,吃得也太少,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後果。”
易魚有些生氣,但不能表露出來。
汲集當然知道後果,汲天成的要求即便不完成,也不是每次都會受到懲罰,如果他表現出無法完成,甚至暴露出身體的孱弱,對方除了言語上的侮辱,最大的可能是指派一名家庭醫生。
但這正是汲集不想要的,如果被家庭醫生證明他沒有完成這些訓練的能力,那就等于否認他的男性身份。
對男性身份的渴望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汲集藏到靈魂深處,但這個本能總是時不時冒出來。
汲集無視易魚那絲不易察覺的質問,“我能承受。”
拒絕交流,這是最令易魚頭疼的情況,你永遠無法與一意孤行的人交流。
心疼化作淡淡的怒火,“你本來就是一個Omega,如今還處于發|情期,為什麽要逞強?”
這句話刺|激了汲集,易魚為什麽要一次次強調他的Omega身份。
汲集站起來,将身上的毛毯扔到易魚的身上,完美的下颌曲線輕微顫動,他似乎想說什麽又忍住,只是狠狠看了易魚一眼,再次投入到訓練中。
這次更加瘋狂。
泥水湧入鼻腔帶來的窒息感甚至讓他憤怒地想,去他的信息素,去他的發|情期,如果不能改變現狀,這樣痛苦地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麽!
噗通,身後傳來落水的聲音。
汲集一瞬間理智回籠,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回過頭,看着易魚艱難地劃着泥水,朝他游過來。
“你幹什麽?”
泥漿纏在身上特別重,即便易魚已經脫掉外套還是覺得四肢越發無力,好不容易游到汲集身邊,她顫抖着抓住汲集,忍着寒冷湧向四肢百骸的戰栗感,“要麽上岸,要麽一起,這些訓練我做過很多次,比你更熟練。”
汲集憤怒的心不可思議地柔和下來,“那是以前的你。”
易魚不滿地說,“我現在的樣子只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我會變回以前的樣子。”
做夢,汲集咬牙切齒地點點頭,“那好。”他轉身撲入泥水,帶着三十公斤的負重開始涉水,緊接着是泥地匍匐和負重跑。
起先他還能看見易魚的身影,漸漸,那個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模糊在炫光裏。
他超過了一個Alpha,盡管這個Alpha不再是Alpha,但汲集的心情還是不受控制地愉悅起來。
當再一次看見易魚時,渾身泥漿的她正撐着膝蓋瘋狂喘息,她艱難地擡起頭,泥水順着白皙的臉龐滑落下來,她不可思議地問,“這種體能訓練究竟有什麽好玩的?”
汲集放慢腳步,有些漫不經心地看着易魚,“還要一起嗎?”
易魚埋頭沉默了一會兒,這是現實差距,她無法反駁,而且她的優勢本來就不在體能上,汲集退婚難道是因為她的體能?
易魚會為此感到羞愧?
絕不會,她的自信心早已被父母養得異常肥碩雄壯。
就在汲集以為她難以啓齒自己不行時,易魚突然撲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腰,“我好累,我走不動了。”
“放手。”汲集搖晃了一下|身份,易魚竟然像只八抓魚一樣懸挂在他身上,完全沒有一個Alpha的自尊和驕傲。
自尊與驕傲已經滑到山腳的易魚才不會跟一個情緒中的Omega扯什麽事該不該做,她不止一次看見二哥跟他的Beta伴侶耍賴。
她二哥曾經說過,耍賴是對付另一半最好的辦法,特別是當對方發脾氣的時候。
“不放。”易魚的聲音輕悠悠地從汲集腰間傳來,她喜歡這個位置,透過泥水味竟然能聞到汲集信息素的味道,她起得太早,這味道令她消除疲勞和心生雀躍。
“你放開。”汲集用力推了推,忽然,他渾身一僵,不可思議地看着一腦袋泥漿的易魚,這個無恥之徒竟然發出自以為無人察覺的吸氣聲,她竟然偷偷吸他。
“小魚兒,快走!”李茂盛出現在門口,模糊的輪廓打着手勢。
阿強快回來了,易魚一把抓緊汲集的手朝外跑去,直到坐上車,汲集才反應過來,“去哪裏?”
“我家,你不好奇我家有哪些人?”
汲集望向車外,他好奇,他想知道易魚在失去顯赫家世後以及Alpha的身體後是如何保持樂觀輕松的心态。
易魚以為他擔心阿強,指着放在副駕的書包,“李阿姨已經把你的書包偷出來,去我家換洗後再去學校,那個人不會懷疑。”
李茂盛看着兩個泥猴子似的孩子,什麽都沒說,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幫助那個少年,他覺得易魚很善良。
車裏開了很高的暖氣,易魚覺得有些困頓慢慢閉上眼睛,一直抓握着汲集的手沒有松開。
汲集的心情很複雜,他厭惡汲天成下達的訓練任務,但是他又毫不違抗地去完成,甚至從未想過逃脫任務。
當突然被易魚打斷時,他的心情卻輕松起來。
就像負擔在身上的沉重枷鎖終于被人輕輕擡起一角。
一瞬間,前所未有的委屈侵占他所有的心。
直到洗幹淨坐在堆滿Hello Kitty的粉色少女床上,汲集還有些不在狀态,他身上穿着易尾的衣服,盡管是幹淨的,卻有股屬于男性荷爾蒙的味道,他覺得刺鼻不習慣,但是整個環境又給他一種溫馨明亮的感覺,與那個陰森冰冷的家相去甚遠,讓他無端感到放松。
易魚從浴室裏走出來時只穿了一件浴袍,頭發被擦過,胡亂地披在肩上,有種随意的美感。
白皙的肌膚泛着櫻紅,濕潤而明豔。
精致的鎖骨随着V領的張合若隐若現,女Alpha在吸引Omega上,比男Alpha多出不少小情調。
汲集窘迫地想移開目光,卻又舍不得。
易魚心生歡喜,對汲集笑了一下,拿起梳妝鏡前的吹風機吹起來,這頭濃密的頭發與以前最大的不同就是發質纖細,容易纏繞到一起,以往都是易尾幫她打理,這個時間易尾已經去睡回籠覺,易魚便自己動手。
勉強吹個半幹,她放棄跟頭發做鬥争,打算一會兒找個帽子将頭發塞進去。
忽然一只手伸過來接過梳子,梳妝鏡裏,汲集低垂的眉眼透着淡淡的恬靜。
他的嗓音柔和優美,“我幫你吧!”
與訓練場上的那個汲集判若兩人,易魚目光閃動,強迫一個Omega接受男性生活方式,只會傷害Omega的身體和性格。
以前的汲集優雅大方,身上沒有任何Omega慣有的嬌柔做作,但他到底還是一個Omega,生活痕跡處處都能透漏這些細節。
汲天成一定是發現了這些細節,認定汲集越來越遠離男性标準,才會對他進行體能訓練,就像星際世界,沒有父母會接受Alpha的孩子突然行為舉止Omega化。
父母都會想盡辦法調整Alpha孩子的行為,如果避無可避,經過醫學判定後,才能注射轉化藥劑,但是轉化藥劑帶來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注射。
易魚認為汲天成會對汲集進行如此變态的訓練,應該還有其他刺|激因素,最大可能就是汲言的死。
但是關于汲言的死,易魚不打算現在問,這大約是汲集最大的心理障礙,除非汲集自己願意說出來。
這些應該也是造成汲集對Omega身份排斥的原因,幸好在她的努力下得到有效的控制,易魚可不希望自己的專屬Omega産生想當男性的危險想法。
汲集的手很輕,将易魚的頭發一縷縷分開,梳順,再用吹風機吹幹,最柔和的暖風緩緩吹在腦袋上,易魚舒服地都快眯上眼睛。
她曾幻想過無數次婚後的情形,這大約也是其中的一幕,溫馨的一幕,她微微睜開眼睛,看着鏡子裏的汲集,汲集的神情很專注,如今的他不愛笑,俊美的臉上多了一層薄冰,讓人忍不住将那層薄冰全部親吻掉。
易魚轉過身站起來,在汲集詫異的目光中将他按下來,坐在凳子上的汲集突然有些無措,又有些緊張,仿佛預感到将要發生的事情。
易魚輕輕捧起汲集的臉,在他的嘴唇上親親啄了一下,“早安吻,我一直想跟你說這句話,你喜歡嗎?”
汲集的心一下被一種從未有過的酸脹感覺給填滿,他很喜歡,這種喜歡又溫暖的感覺能讓他忘記所有不愉快的經歷,也一同剝離掉那些尖銳的情緒和想法。
汲集微擡着臉,黑曜石般的眼睛裏染滿情欲和迷離,鼻腔充盈着易魚信息素的味道,掩蓋掉身上陌生氣味帶來的不适感。
他微微張開嘴,迷離又渴望,“喜歡……”
易魚已經吻下去,深入且潮濕,像初生的嬰兒用舌尖感知對方的一切,直到兩人氣喘籲籲,差點走火,易魚才扶着梳妝鏡平靜內心的潮汐。
該标記了。
她要亮一下新裝的小虎牙。
忽然汲集起身,壓過來,在一陣激烈的擁吻後,吻向易魚的耳尖,最後一口咬在嘴裏,細細碾磨,帶着含糊不清地呓語,“易魚,就這樣好不好,我們一直這樣好不好?”
被吻得腦袋發暈的易魚愉快地回應,“好!”
作者有話要說: 汲集以親身經歷警示各位:親熱時說的鬼話一個字都不要信。
易魚:emmm……